烧烤啤酒城里充斥着烧烤的烟气。

“轩子，你家拆迁都六年了吧？”王慕轩的死党，大学同学猴子问道。

“是的，都他妈六年了，拆的跟垃圾场样，开发商都换十来批了，”王慕轩答道。

猴子：“那你没有问问？”

王慕轩：“问问？我他妈就差去北京上访了，说好的两套安置房，鬼影都没有！”

猴子：“来来，喝酒，不行跟我去苏州开宠物诊所去吧？”

王慕轩：“谢谢你了，猴子。我愿意辞职，你嫂子也不同意啊。”

猴子：“嫂子还是没有跟你住乡村别墅？”猴子带着坏笑说道，是死党间的玩笑，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

王慕轩：“还乡村别墅呢，就剩两间破厢房了，再说了，她带小孩上学还是在市区租房方便些。”

猴子：“现在都是为了小孩上学啊，不说了，喝酒！”烧烤的烟更嚣张地四处弥漫，羊肉串的香气激起了王慕轩的食欲。

猴子：“轩子，我上次在清水阁遇见你们胖站长了”

王慕轩：“啥清水阁？干啥的？”

猴子：“清水阁你都不知道，咱市里最牛的洗浴中心”

王慕轩：“我们站长也去了？还让你碰见了？他看见你了吗？”

猴子：“确定是他，他从我身旁走过去的，不哄你。”“上次我去你单位找你，你正和那个胖站长在一起，脑门上只有一圈头发的，我还给他递了根九五至尊呢，不会错，不会错。”

王慕轩感觉有些异样，似乎哪里不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手里的香烟燃到了尽头。

第二天，风没有昨晚那么大了，雨也停了。

王慕轩把刚刚从药店买的感冒药放进包里，关上门，向西面走去。路北面破砖破瓦遍地，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在秋风里突兀地立着，足有五层楼高。广告牌上写着“开发西部新城，发展皖北强市”，大红的底色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变成黄红色，字迹却变得异常刺眼。

“西面真有个庄的，奇怪，我平时怎么没有在意呢”王慕轩心里想着，已经走了两里多路了，隐约看到几户民房。路上的泥变地好踩一些了，可能是因为是沙土地的原因吧。

小云家住哪里，王慕轩是不知道的，但他记得她说有个大水缸在门口。那就看哪家门口有大水缸就行了。王慕轩一边想一边寻找着。几户人家门前都没有水缸，怎么可能呢？王慕轩往南边走去，看到一个快要塌掉的几个木棍搭成的棚，棚前分明有一个陶制的大水缸。王慕轩感觉自己的脚有些滑，但他还是来到了棚前。

“有人吗？问个事？”没人搭理。

“有人吗？有人吗？”王慕轩伸头往棚里望去。

“谁啊？”有人答话，“是谁啊？”那人问道。

“我，东面拆迁庄的，请问小云家在哪里？”王慕轩又往棚里走了两步，他答话却并没有看清人在哪里。

“这就是”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王慕轩循着咳嗽声终于看到了说话的人。

“你找谁？”老人慢慢地从床上用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努力想看清是谁。

“老人家，你是生病了吧，我带了一些感冒药”王慕轩一边说，一边把药放在床边的破木板上。

“我这两天咳嗽的特别厉害，谢谢你啊，你是医生啊？”

“是啊”王慕轩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兽医，感觉说出来也不尊重人。

“谢谢医生，还给我送药，谢谢。”老人一边捧着药一边看着王慕轩。王慕轩这时也适应了里面的光线，看清了老人的脸。七十多岁，花白的头发披散在瘦弱的脸颊旁，皱纹像蚯蚓一样趴在老人脸上。那双手瘦到只剩几根筋和薄薄的皮。棚里还堆着一些废旧纸壳和饮料瓶。看来这个老人平时是捡废品讨生活的。

“小云去哪里了？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王慕轩一边伸手扶老人，一边说。

“你说啥？”老人的身体一颤，眼睛里射出了她这个身体状况不可能有的目光。

“你孙女啊，小云呀，就是她昨天夜里敲我的门，让我来给你看病的呀，你不知道？”王慕轩的手刚刚接触到老人骨肉如柴的后背，就明显感觉到她的一颤。

“小云，小云，云啊，你，你看到小云了？”老人竟然直直地坐起来，用一双布满黑色皱纹的手紧紧攥住王慕轩的肩膀。王慕轩甚至感觉老人的手指已经掐进自己的肉里。

“怎么了，老人家，你别激动，昨天夜里确实是你孙女让我来给你看病，还说你家门口有个大水缸，不然我怎么找得到这里。”“你先躺好，别激动”王慕轩终于摆脱掉那双可怕的双手。

“我的乖孙女啊，你真是个好孩子啊，可惜啊，奶奶对不住你啊”老人的泪水迅速布满了整个脸颊，花白的头发被泪水粘在头下的破衣服上。王慕轩站在那里，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行，我要去，我要去”老人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给王慕轩讲话。

“你跟我来，你跟我来”老人颤颤巍巍地下了床，拉着王慕轩的手说。

“你是好人，小云是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老人把这句话反复说着，拉着王慕轩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两人来到破棚的后面，这时天已经完全亮了，王慕轩茫然地跟这个老人站在棚后面的一小块空地上。他没有留意，面前其实有一个小小的土堆。布满了枯叶，不留意确实是发现不到。

“这就是小云，她去年夏天就走了，白血病死的。”老人把头低到快接近土堆的边缘，抽泣起来。不停地用干枯的双手抚摸布满枯叶的土堆，仿佛那就是她可爱的孙女的头发。

王慕轩不知道是怎样走回去的，身躯仿佛不是自己的，路无限地延伸出去，阳光刺的眼疼。这时他发现不远处竟然有许多烟囱和钢架，厂房高的吓人。许多球状的建筑物一个挨着一个。浓烟像巨大的魔鬼的黑爪子扑向他。他晃了一下才站稳，点了一根烟，猛吸了一口，却突然感觉喉咙有种从来没有过的难受，大声地咳嗽起来，一口和着血的浓痰吐了出来。

怎么平时就没有看到过呢？王慕轩重新用力地抬起脚向前走。

皖北小城的火车站，簇拥着即将各奔东西的人们。

“开往苏市的K8431次列车马上进站，请前往苏市的旅客做好准备，检票进站”火车站候车室喇叭声异常响亮。王慕轩收起自己的手机，把背包往左肩上一甩，站起身向检票口走去。大人拖行李箱的噪音，小孩的哭闹声，火车进站的轰鸣声。

这时不知道从谁的手机里传出一首歌：

“昨天我还用冷眼看这个世界，可是今天瞪着眼却看不清你，噢，我的天我的天新的问题，就是我和这个世界一起要被你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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