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捻匪在破屋里面聚着,约莫个把小时,又有三骑从小路上面赶来,后面跟着两架马车,车上满满当当垒着箱子,还有打包的衣服被子等,甚至杂乱的还堆着桌子凳子等家具,加上两个驾车的和一个坐在板车上的,一共六人赶到荒村。
黄大道还在那嚎啕大哭。周围的捻子本来掳掠惯了人口,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识过。被掳的人当中,少不得有害怕求饶的,有不明所以懵懵懂懂的,有硬挺着不愿意露怯的,可是像黄大道这样,当着捻众们的面,上演一剧父离子散,再配上黄大道肝肠寸断的凄惨嚎哭,真是声声撕心,句句裂肺,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这些捻众,都是在穷苦里打滚的人,每个心里都有一部辛酸史。可怜人最见不得可怜的事,于是就有年老的捻子,上前安慰黄大道,“都是好小伙,别哭了,你父亲早晚来接你!”也有人说,“我们又不吃你,怕什么,大不了在咱们村待上几天。”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黄大道见这捻众和刚才冷漠残酷的形象全不一样,心中也有所宽慰,于是止了这惊涛骇浪的哭声,默坐一旁。心中也寻思,希望父亲真的能够早点来赎自己。
大家起先还没有注意这个小伙子,经过这一闹,捻众都知道掳了一个特别能哭的小伙子。
眼见院子里面捻子越集越多,足有四十来人。前面有人吆喝开拔,于是大家又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了。
这次启程,黄大道不再被拖在板车上,而是坐上了一辆板车,虽然少不了颠簸,但比起先前,已经犹如天上地下了。
一行人因为护着抢劫的物品,又是行的小路,速度明显慢了很多。一路上除了让马歇歇脚,几乎毫不停留。路上也没有那么多的话,一直走到太阳快下山,又停在一个荒院处。
进了荒院,大家七手八脚,仍然是卸下马鞍,捡柴升火。黄大道坐在火堆旁边,看着捻众们忙活。
有人从板车上拉出半袋麦子,到院子里的碾子上碾破。周围没有找到水井,就有捻子从后面水渠用瓦罐装来泥水,在旁边沉淀沉淀,然后取上面清水,和着麦麸照早上的样子做成饼子的形状,扔到火堆上烤熟。另一些水,用瓦罐装着放到火堆上。旁边有人不断地往火堆里面加捡来的枯枝。
大火熊熊的烧着,瓦罐里面的水一会儿就煮了起来。一名捻子抓出几把白糖扔进瓦罐的水里,用树枝搅拌均匀。没一会儿,麦麸饼子也烤熟了,大家从灰里面掏出来,一边吹一边吃。也有人拿出几个破碗,从瓦罐中舀了糖水就囫囵喝了起来。
因为早上已经见过捻子们吃饭的样子,当时饼子还是用白面做的,估计现在白面已经用完,只能用麦子做饭了。从捻子们熟练的操作上看,他们应该是经常这么吃饭的。
黄大道见捻匪连麦麸都吃得这么香,不能想象他们平时在家里是过得怎样的日子。
一名捻子递给黄大道一个碗,将烧好的麦麸饼也给了一个。黄大道也像捻子一样,边拍边吹,舀得一碗糖水,准备开吃。这糖水刚喝进嘴里,就觉得又辛又臭又甜,胃里马上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去。
黄大道再抬头再看周围的捻子们,不仅吃的毫无异样,简直是津津有味。
这水是喝不下去了,麦麸的饼子也是磨得嘴皮生疼。但终于是奈不过肚子饿,黄大道强撑着吃完了半个,另外半个,偷偷的揣到了怀里。
火堆里柴块劈里啪啦烧着,赶了一天路的捻匪围着火堆沉沉的睡去。黄大道见大胡子还在前院后院到处巡逻,又见院子前后都有捻子站岗看着。虽然黄大道不懂所谓的兵法,但是看着大胡子安排的井井有条,也知道这群捻匪,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
“也不知道留在板桥集的黄钟时表爷爷现在怎么样了…,”黄大道乱想了一通,抵不住两个眼皮打架,也昏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还未破晓,黄大道就被捻子嘈杂的声音扰醒,大家仍然像头天一样,载着黄大道继续赶路。
经过这一夜,门外的捻子更多了,路上捻众三五成群,一路上有追上前面的,也有后面的赶上来的。
走了大概两个小时左右,黄大道细细盘算一下,前前后后的捻众加起来,怕足有三百人上下。
这些捻子,大多蓬头垢面,皮肤黢黑。十个人里面,大概有两三人骑马,两三人驾车,其余就是步行。
四周都是平原上,道路笔直,两边可以看见多是开垦的田地,虽然有的撂荒了,但大多还是长者绿油油的麦子,可见周围一定是有人家的。
黄大道虽然跟着父亲来往多地,但是自己离开家人单独外出的机会其实不多,更别谈走在这荒郊野外上。
黄大道自从九岁入学以来,除了春节,基本都在家中苦读,对人情世故、生活常识,毫不知道。
要说黄家,可算是世代儒业。先祖在外做官,积聚了不小的财富。到了黄堂父亲这一代,家里钱粮的进项就逐渐赶不上出项了。好在黄堂父亲年轻的时候,也外出见过一些世面,干脆弃了走科举仕途的念想,专心做起生意来。皖北物产丰富,加之道光年间全国到处都在闹教匪,官府在安徽招了不少的农民当兵,因此家乡银钱流通,生意好做,黄家赚了不少。到了黄堂这一代,花了好大的功夫还是一个童生,家人也知道黄堂没有这个天分,干脆接了家族生意。好在黄大道从小聪明,因此黄堂刻意培养,基本上就在家里呆着,并没有见过多少世面。
这两天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黄大道毕竟还是半大的小伙子,好奇心盛,坐在板车上开始竖起耳朵关心起捻众们的事情来。
驾黄大道这辆板车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憨厚小伙,臂膀浑圆,身材粗矮。黄大道听别人叫他得子,他叫大胡子堂叔。还有前面骑马紧跟着大胡子的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别人叫他全叔,另外还有一个年纪稍轻的,叫做姚秀清。其他的还有一些,黄大道也默默记住他们的称呼。
黄大道发现,拥着自己的这一路捻众,年龄老的有五十多岁,年轻的和自己差不多大,捻众之间非常熟悉,有的以叔伯称呼,看样子大多都是亲戚。捻匪手上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拿着最多的,要数农家的弯刀,有的捻子将弯刀固定在长木杆上,有的别在腰上,少有捻子挎马刀的。最吸引人的,还是大胡子背上背着的一杆长枪,黄大道曾经见过家里有下人拿过一杆,当时叫鸟枪,枪声一响,声震四野,火花四射,威力巨大。不过从外观上看,和大胡子这杆相比,明显大胡子这杆更好。
和昨天一样,一路上捻众很少停留,中午也并不吃饭。到了下午两三点的样子,黄大道又渴又饿,熬得非常难受。
大胡子见黄大道瘫倒在车上,没精打采的样子,知道小伙子长时间没有吃饭,饿得厉害,拉住缰绳,等着黄大道过来的时候,塞给他两块豆腐干。
见是豆腐干,黄大道知道一定是在板桥集抢得的,也不挑是不是干净,赶忙塞进嘴里,越嚼越香。回想自己以前在家,但凡看见桌子上没有自己喜欢吃的菜,即便是豆腐干什么的,往往话也不说,扭头就走了,剩着母亲在那尴尬。到了现在,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有多么的不逊,可是后悔也是晚了。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