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建华夫妇,看到江建明一家没领情,也就把剩下的家具物什不值钱的通通甩脱,离开了小弄堂,儿子江文轩也跟着到其他学校读书。
江建华心理也不好受,大哥的命运本来可以是自己的啊。如果留在海,或许就是一路坦途,根本不至于陷入到如今的泥淖里。这时旧日的插队岁月再次浮现于脑海,不堪回首,蹉跎岁月,又默默地出去找一帮朋友喝酒解愁。
大哥搬走,带来的好处就是室内宽敞了,不过两个老人就暂时麻烦照顾着。婆媳两个互相看不顺眼,之前江诗涵两个老人就很少帮忙照顾,林洁记恨于心,而又因为工作生活,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更不可能给两个老人好脸色看。
稍稍长大的江诗涵,有了两条会走路的腿,就开始像平常弄堂里的孩子一样,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每个弄堂里的花与草,哪家人又重新培土弄的新的盆栽,哪家包子铺,点心铺,几点的售卖,热闹的亭子间又出了哪些新玩具,对着橱窗里的玩偶洋娃娃翻来覆去地看,其实只是过过眼瘾,毕竟母亲林洁从没给她买过。
夫妻两人的吵架继续,这一点从江诗涵出生就没有停止,江诗涵就这样在一种复杂的矛盾体中长大。母亲刚烈如火,父亲湿润如水,冰火交织,每次争吵间,就要求江诗涵站边。这时一个是恐吓逼迫,一个是循循善诱,等于一只手被母亲拽着,一只手被父亲牵着,相互间拉扯,有种要被分尸的痛感。江诗涵不得不逃开,到弄堂里发呆,靠在蜘蛛网一样的电线杆子下,走在石板甬道,从一旁的铁栅窗里望见市区崛起的高楼和东方明珠电视塔。
这种吵闹逐渐升级,在夏天惹人烦躁的知了声中,林洁回到弄堂,拎着菜市场刚买的一块豆腐,一些小菜,回到家里,放进海牌的旧冰箱,开始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先拖地,擦洗一遍家里的桌椅,橱柜,然后赶紧开始做饭。
晚饭一个四喜烤芙,一个炒豆芽,一碟子从四川路买来的走油肉,一碗昨天剩下的杂烩菜。做菜前,要到弄堂口唯一的水龙头,洗菜,被街坊里不知道哪家扔的一块烂菜叶给滑倒了,摔掉了膝盖的一块皮,自己到房间里拿药,江建明拿着一本书,她走进房间,就像是没看见,林洁本来一肚子火,这时火浇油,火气涌,
“诶诶,我在外头忙前忙后,侬倒好,在屋里厢看书,”
“吾看书哪能啦,又没烦侬,又没挡侬做事体,”
“吾在外头跌一跤,膝盖伤掉了,侬看到了伐,”
“擦点药不就好啦,”
“噢,吾在外头跌伤了,侬一句关心的海话没各,吾差点跌到医院里厢去啦,侬在屋里厢作啥,吾死塌啦也勿管侬各事体。一天天的混,卫生不搞,小人不带,就爱摆弄点破书,要么是和一帮狐朋狗友喝酒,下棋,像提前退休了的老瘪一样,侬像个人伐啦。”
“吾做啥了,吾没在家里带孩子,没给你添麻烦,吾也想到外头去挣钞票,听侬唠叨就适意伐啦。”
两人吵到父母出来劝架,半夜分床睡。然后又是诸事不顺,班的公交误了点,匆匆忙忙赶到单位的的林洁心神不宁,算错了一个女工的工资,女工找到办公室来理论,
“侬整天在做啥,一个简单的数字都会算错,”
“人又不是机器,怎么不会算错,改过来就好了嘛,”
“不是我留了个心眼,是不是吃了亏都勿晓得,被你自家偷掉了”
两人吵完,由于理亏,职工都是向着女工,自己没讨着便宜不说,最后是自己被老板批评了一次,是这些年到公司来的第一次。
林洁一气之下跟老板说,“吾伐做了,”直接气回到娘家,江家父母过来劝,
“都已经老夫老妻了,还像对年轻夫妻一样,整天穷吵个没完,”
“谁吵了,不是侬自家儿子做甩手掌柜,吾忙到死也讨不着个好,这个家谁要管谁管去。”
最后还是把江建明拉来低头认错,才把人劝了回去。江建华也知道老弟的状况,不止一次地劝他回去找个班,还好有恢复成人高考的救命稻草,江建华这些年的闲工夫所得也派了用场,终于考了成人高考,有了一个像样的学位,就可以接任他父亲的位置,到十几公里外的四川北路教书,摆脱了无所事事的状态。这是他在知青时代就做的事情,也是唯一得心应手的事情。
暂时安宁的生活,到了诗涵学,冲突演化为另外一种方式。然后在女儿的教育方式,生活理念,都有各种冲突。江建明总喜欢带江诗涵到自己喜欢的一些场合中去,包括那些不成器的朋友群体,去人画画,写书法,甚至连学校的作业都有时候耽误掉。
而林洁比较实际,每天有空就要监督女儿做作业,即使看不懂,也要守着,生怕她把心思花在别的地方。关心着一次一次的考试排名,成绩有退步,也是照样骂个不停。
江建华的想法是,女儿能顺其自然的成长,个差不多的学校得了,想想我们知青,能有书读不错了,不要强求,强求不来的,可林洁马是一通斥责,
“成绩不好,怎么好的大学,怎么把你大哥比下去,你怎么这么没有志气,所以永远在别人后头。”
“人生的命数不同,我要是当初不下乡,就是这副样子伐啦,女儿尽力就可以啦,”
“尽力,侬伊呢讲尽力,每天带小囡到啥地方去啦,看侬一帮老头子每天吹牛逼,吃吃喝喝是伐啦,”
“侬勿要讲得嘎难听,我带小囡到书店,看书画展,这种文化气息厚的地方,帮助大啦,”
“帮助个屁,侬看看小囡的成绩能跟你大哥的儿子江文轩比伐啦,伊在重点高中,保送名校,估计过几年出国留学去啦,侬小囡不努力跟得伐啦,”
“你们两个不要吵啦,再吵我今晚就出去不回家了。”
这些年,林洁不能不心态失衡,建明与建华,诗涵与文轩,差距太大,于是没事数落这对父女,明知有差距,却都不思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与文轩比较的缘故,还是两个人年龄的差距,诗涵与文轩的关系并不好,即使两人接触不多。
文轩从各处都表现的温文有礼,懂得讨长辈欢心,成绩自小优秀,让诗涵相形见绌,可林母越在诗涵面前夸赞文轩多么优秀,越激起诗涵的反感和叛逆性格,没有变得温柔和顺,却总说话带刺,似乎又有点像林洁的性子。
在这样吵吵闹闹十多年后,江建明也慢慢学会退避三舍,江诗涵逐渐成长,更加不想烦恼,学会远离风暴中心,闪身一个人到附近的少年宫、书店,寻找避风港。
有时父母争吵完,父亲也到外面的书店里看书,父亲喜欢看老书,《围炉夜话》、《浮生六记》、《菜根谭》,诗涵也躲到这里,从看儿童画册,看故事书,到青春言情、散文。
一个从书里熏陶出来的人,总是被幻想浸染,越发清高孤傲。从初最早的安妮宝贝,郭敬明,雪小禅,心灵鸡汤,后来年龄大些,又迷恋魏尔伦、里尔克、兰波,看得多了,就会试着写一定,在学校的诗刊发表诗歌,成为校园里有名的小诗人,也印证了名字对人生的影响。
不过成绩却一直不算优秀,脑子里充满了幻想,对现实的课堂也就难以完全专注。也表特别是什么什么数学,物理化之类的,机械,枯燥,像死人学的东西,尤其受不了老师假道学的样子,老师又普遍偏心于数理化,对于江诗涵这样的偏科生尤其没有好感。
林洁知道了,就问题训斥道,把学习的心思都用在这面了,怎么能把成绩弄去,跟侬阿爸一个样子,正事不做的,就会搞没用的花头,真是无可救药。
不过家里等来一个改变的机会,是家里的拆迁。江建华,虽然家里如今住在市区,也要回来搞这里的动迁。正好自己做房管局局长,能得到一些优惠。
三兄妹每个都至少分了三套房子,江建明家里也顿时富足了起来。林洁也不想班了,在单位办了提前退休,累了大半生,在工厂里辛苦一月赚个几千多块,现在房子的租金就够自己几个月的了。
有了空闲,一方面是全力陪读,监督女儿读书,另外还能有什么爱好呢,就在几张麻将牌里寻生活。麻将牌有消愁解忧的功效,即使有时家里有气,出去打了通麻将赢了钱也就顺心了,对于江建明,也就少了争吵的欲望。江建明在学校教完书,总算可以回家戴眼镜,心安理得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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