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稍宽心,不过班主任也做出妥协,最后还是把足球还给了他。其实这里的阴暗面,我已有接触。从学校回来的路要经过一条乌黑的巷子,经常遇到敲诈的小流氓,还好我身也没有分文。
他们怒骂道,“真是个穷鬼,一分钱都冒有,死走开。”在我身踹了一脚,不过不太重,之后从这里走,我就更加谨慎,一定是在巷子头看有没有的人影子,然后快速小跑进来。
虽是小惩大诫,幸免于难,但我心理孤独感更加强烈。经历了几件类似的事情,不仅没能起到以优帮劣的作用,反而是两败俱伤,班主任彻底缴械投降,把座位又调回老排序。可这样举旗投降,更加滋长坏学生的嚣张气焰。除了班主任的课,其他任课老师的课任性妄为。特别是语文、英语这两门女老师的课,无论是老师怎么要求安静,窃窃私语始终不断,甚至发展到大声喧哗,完全无视,连前排学生也借机闲聊,班级秩序失控。老师的声音只能到达前五排,随之老师带课堂的水杯、保温杯也越变越大,从平常的绿茶、菊花茶变成了胖大海、清喉利咽药水。
同时日深,逼近年关,在这个古宅,享受了夏季的清爽怡人,就必须承受冬天的严寒刺骨。这个屋内自成一统的气候,就像终年不见阳光,不见天日的漫漫南极长夜。这里的冬天比外面更加寒冷难耐,而这一年的冬天又分外寒冷。
一阵秋雨一阵寒,秋天的频繁降雨,让未到寒冬的县城已近往年冰点,都猜测起今年冬天的情形。果然,立冬之日刚过,哗哗啦啦的一场大雪就给全城人来了个下马威。几十年难遇,街头巷尾的人感叹,什么鬼天气,刚入冬就落大雪,哪里缺德鬼,做坏事惹了天公老爷。
这个祠堂老院的日子更加难捱,瘦子夫妇除了必要的买菜做饭的时间,就是围着火笼和炭火盆,此外更加担心的是今年的炭价钱是不是要涨,内心盘算着是不是要提前囤好,又在幻想,或许这冷空气过了,气温回升大暖冬,却也说不定的。
天气转入寒冬,一些怕冷的女学生也别出心裁,干脆把家里的火笼拿到教室里来取暖,引得后排学生讥笑连连,这也成了后排学生制造事端的又一工具。
其中一个就开始妙想天开,故作姿态把一个易拉罐镂空了,放小木炭,土话叫做火稀的,带到教室里取暖。虽然邋遢不堪,有碍观瞻,老师看到就心里厌恶,管束不了,就睁一只闭一眼随他去。不过事情马超出想象,他把家里做好的香肠切成片,用铁丝串了,放在火烤,热油沿肉的纹路滴下,香气扑鼻,竟然引得一群同僚抢食。自己美其名曰长乐一中招牌烤香肠,逐渐发展到在课时间也照烤不误。
不过烤香肠总有失手的时候,因为烤的时候,一块香肠不慎掉进铁罐,升起缕缕炊烟,才感到大事不妙。一时手忙脚乱,却适得其反,烟气不见少,化成一股巨大的浓烟,四散到邻桌,呛得几个同学咳嗽声不断,眼睛也熏出泪水。远离事发地点的学生捧腹大笑,前仰后合,无不引为奇观,教室乱作一团。老师不明就里,来到事发地点,才搞清楚状况,勃然大怒,这节课正是英语老师的课,女老师面子感到倍受嘲弄,这课没法了,然后到班主任面前告状。
学生自然被请到班主任室,叫来家长,再次象征性地教育了一通,然后班主任安抚了任课老师情绪,风波似乎平息了下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英语老师手机丢了。手机在这个时候还是稀罕物件,英语老师因为家中还算富裕,用的是大牌摩托罗拉、三星,价值不菲。一次英语课之后,竟找不到了,英语老师说,清楚地记得是带过来课的,就失物价值已可以升成为刑事案件。
为防事态扩大,学校决定内部处理,班主任也认定是班中不良学生所为,所以进行了一场大搜查,学校的保卫处带了四个人直接来到教室,开始翻找书桌,甚至是搜身。可阴差阳错,老师的手机没搜到,除了一些漫画书,香水,最惊人的是两把大砍刀。
保安队长见怪不怪,把砍刀全部收了起来,向校领导报告。至此,整个班级已声名远扬。
可就这样,事情仍然是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态度之后,不了了之,至于英语老师的手机,她自己也再未提及。后排的学生有了一些小的变动,但也不像是因此事而起,好像一切不曾发生过。
母亲传来消息时是元旦,如此仓促,如此突然。独自孤守在空荡荡的老家里的祖母还是耐不住寂寞,撒手人寰了。听族里叔伯兄弟说,二十七日还在的,之后就没了动静,可能是那时候过的。
由于太过突然,父母必须仓促赶回家料理丧事。诸多事情,千头万绪,村里又缺人,忙得不可开交。父母无暇照顾我,二姑也要去送丧,一筹莫展,我说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父母就给了我一些钱,让我自己买点吃喝,如果二姑家有人就可以过去吃饭。
我烦躁不安,亦想起祖母。即使她有时不那么慈祥可亲,即使她也跟母亲时常闹别扭,但如此孤寂地死去时,依然感到深深的心痛。祖母的死亡,让我第一次思考这人生最沉重的话题。而因为补课我却不能去见她最后一面,引为人生憾事。
我只能从母亲回来后告诉我的一些片段,大致拼出祖母离世时的场景。祖母离世应该是公历二十七之后的一天,母亲刚刚在二十四回去过一次,给老家添置了过冬的被褥,过年的一些年货。因为祖母特别的倔强,母亲要接她到县城过年,她仍旧不肯。你们还要我这个老妈子做什哩,不要话得这么好。
母亲后一次去就是元旦了,看着门,门虽然紧闭,却没有锁。母亲推开门,祖母安静地坐在竹椅,头耷拉着,眼睛闭着,两手垂在椅子边,一只手掌蜷曲着,另一只旁边放着一只碗,碗里有几个饭,已经发黄长毛了。心煞地收紧,摇了摇沉睡的祖母,祖母不动,母亲把手放在鼻子,已经没有了呼吸,放在心脏处,也已没了心跳。罗梅放声大哭,“妈,妈,你怎么去了啊。”
那一刻世界黯淡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问过四邻,只说三天前就没有看到祖母出来过。看来,已经走了至少有两天多时间。尸骸凉透无人收,人生之悲,莫过于是。
母亲情绪崩溃,尚且难以排遣哀伤内疚,但时间更加不等人,赶回来传讯,父亲亦不得不在元旦返回家乡去奔丧。多难的事啊,时近年关,没有地方买草纸,没有地方置办白货,先跑乡里没能买到。这几年,家里经济穷困,连棺材都没预备下,只能临时找人做一副薄皮棺材。墓地的砖石也不好买,平时一毛多一块的砖,这时也要求加倍,起火吧,太贵了,村里都还没这个习俗,土好不容易把人从家里头找来,就被敲了竹杠,快过年了,你到这里来买白货,真不吉利,肯卖给你算好了,不给点价怎么行呢。
只能临时一样样地找人,一样样东西买,族里堂兄也跟着忙,还得请酒宴,村里打工的人多在外面,又没几个能帮忙的,披麻戴孝,一切从简吧,唢喇班也不用请了,就请个号手吹奏哀乐吧,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几天几夜忙下来,骨头都要散了,但花了几千块钱,一场乱七八糟的丧事终于结束了。
之前母亲固定会抽时间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回去一次,不是不愿常回家看看,而是几十里路的辗转,加来回的路费。牛传宝时常抱怨,让元仔去照看一下好了,还要你经常跑,以为自己多有孝心,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现大洋。
她原来有一个伴的,就是隔了几间屋子胖子的母亲。胖子牛传才,体态肥胖如水牛,很自然就有了这个别号。其母也已八十高龄,但同样因为耐不住寂寞孤独,半年前走了。
少了伴,黄玉莲就很少出来,只能看到烟囱里冒出的烟,听到门窗开闭的吱吜声,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独居老人的死活。
偶尔牛传元会进去看一看她,帮个忙,扫扫地,说两句话,但这几天牛传元一直在外面帮工,或者干农活,自顾不暇,就没有来瞧过,却也没料到老人走了。祖母孤独而终,其为大不孝,至此成为母亲一个心结,日后隐隐作痛。
回首这些,母亲也是无可奈何,家道艰难,几亩薄田已经无法养活这一大家子人,更要供我读书,不出去找事,无异于等死。思来想去,在要不要带老人一起出去的事,牛传宝坚决反对,在外头,带一个八十岁的老妈子,不是个累赘是什么呢,况且这老妈子脾气倔,会肯跟来吗。
家里出外谋生后,不得已留下祖母一人,八十几岁孤身一人来过,招致村里人各种冷言冷语,时时被人戳脊梁骨,做人的脸面已经没了,祖母这样离世,怕是一世都要背负骂名了。
又想起曾经算命的说,祖母会在大年三十里过世,不得善终,虽没有全部灵验,可祖母的死期,也大抵是元旦的日子,算是大差不差,愈显悲凉。
做了几样准备工作,母亲后来又回县城通知两个姑姑,跑另一个偏远村子通知大姑,一家人零落星散,找齐很是不易,母亲昼夜奔波。另外特意叮嘱于我,你祖母过世了,你快要期末考试,去也帮不忙,就在这里安心备考,不要分心,考好就是对母亲最大的安慰。
父亲固守红枫村,安稳如山,和临时找来的几个帮工一起砌坟,不紧不慢。母亲忙前忙后,把一切用品买齐,时间距离祖母殁时已过一个多礼拜。管不了什么葬礼隆重,什么尽到礼数才是孝道,一切都迫在眉睫。
三个姑姑陆陆续续去参加了葬礼,表情各异,大姑二姑平静,似乎不那么悲伤。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姑,她来到母亲面前,长揖香,一应流程走完,起初是强忍,出了灵堂即刻痛哭流涕。
“老母啊,你走了我世也没什么牵挂了,我就些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没人疼,没人爱的,你就这样舍得我走了吗。”送殡路,嚎哭不止,哭到眼泪都要干了的地步。丧事一结束,他就对父亲牛传宝说,“自此之后,她与老牛家再无瓜葛,此生老死不相往来,一切桥归桥,路归路,最好连面也不要见了,”异常决绝。
这些天里,我也像无家可归的孩子,孤独恐惧。这种恐惧一方面来自于祖母的死,一方面来自于这个古宅的黑暗阴森,另一方面是来自于恐怖片,各种鬼魂索命,血肉模糊的场景历历在目的感觉。每到入夜,就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夜晚即使有时来了小便,也不敢去如厕。可梦境里恐惧依旧纠缠着我,一则是我在一栋破败的荒宅里醒来,大约是老家古旧的祠堂,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祭祀用的器皿,动弹不得,四周突然出现无数的蛇鼠虫蚁,它们顷刻间爬满了我的身体,开始啃食我的全身,我在巨大的痛苦惊恐中被惊醒。
那些故土里与祖母的一切,就这样消散了,人往往后知后觉,初时不觉其痛,但后面回忆时才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感伤,哀痛绵绵而来,不绝如缕。
在学校备考的过程中,我隐约感觉到学校在一系列事件之后在酝酿着什么,日益两极分化的成绩,在与二中联考过程中被拉下的巨大身位,新校长任,一场暴风雨似乎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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