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不知发生在哪朝哪代,大约算是太平盛世;也不知世事变迁,主人公如今去向何处。只晓得世间万物变幻莫测,无人能通晓天意。
但在岁月浮沉蹉跎之间,间或出现些规律,让人嗟叹虽天意无常,但其中却总有些不变的事物。这看似偶然存在不变的事物,有人冠之以永恒之名,亦有人称之为道。
故事得从月圆之夜说起。
传说人死后要经过阴间十三站,才能投胎转世。从人间到阴曹地府,一路十三关。土地庙是第一道,过了土地庙就到了黄泉路,黄泉路之后,便是望乡台,人到了望乡台,就是再没有回魂的可能了。
望乡台上看一眼自己的肉身凉去,亲人啼哭,再一路经过恶狗岭、金鸡山、野鬼村,再到第七站迷魂殿饮了迷魂水,在第八站酆都城十殿阎王面前受审,于第九站十八层地狱善人恶人各承受其因果报应,接下来到供养阁领取凡间的供养。其后有第十一站鬼界堡,第十二站莲花台,最后是投胎转身必经地还魂崖,这便是传说中孟婆的所在。
中秋之夜亥时,正当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刻,临浍镇东南方向虞家庄上虞白水的长女虞子辜来到了镇西的土地庙前。
引着她来到这的是两位官差模样的男子,模样长得都算清秀俊美,却带着浑身的阴森气。
虞子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鬼使神差般地跟着两个陌生男人深夜来到这土地庙,只晓得自己的双腿轻飘飘的,没有力气,走路也不像是走路,倒像是双脚离了地,飘忽着似的。
月光亮极了,照得大地白花花的,前后望去却不见一个行人。
虞子辜借着洁白的月光打量着,看那白面皮的官差身着黑衣黑帽,身量修长挺直,生了一副文雅书生的长相,端正的瓜子脸,眉眼清秀,嘴唇朱红却泛着莫名的绿莹莹的光。手上拿着一条像是道士用的拂尘的东西。
而那白衣官差却长着古铜般黝黑的面皮,这肤色本来不骇人,却偏又生了一双浅茶色瞳仁的眼睛,月光映着那双眼,看起来比脸色还要浅一些,也是泛着阴森的光。
虞子辜心想着,这张脸若不是偏生了那双骇人的眼睛,必然是英气无双的,只是那一双眼便让这张脸蒙上了诡异的气场,让人看了想起阴间那些无情的索命鬼,多看他几眼就得老实地跟了他下地府似的。
索命鬼?
虞子辜飘荡着的双脚更软了几分,她刹那间想起自己从镇子东南方向的虞家庄走到这镇西的土地庙竟只消不到一刻钟的时辰,还脸不红气不喘,双腿虽然没了力气却并不感觉到累。
她又仰头看了看月亮,想到这是自己十六岁的生辰,又想到不到一刻钟以前自己面前出现了一条白花花的刀子,刀子在一个老头子手下瞬间捅进自己的心窝,往后的事,便是这两个男人带了自己飘到了土地庙。
她想,自己八成是死了。
当真死了?
虞家庄长女,八月十五黄泉路上最后一个上路的鬼魂,在告别人世的时候却怀着悲戚却轻松的心情。这世界上,有的人死的糊里糊涂,有的人死的明明白白。虞子辜对自己的死很清楚。
虞家庄九代单传的虞老汉虞白水生的相貌丑陋,身材短小。又家境清寒,直到三十五岁才在隔壁村娶到一个寡妇当老婆。
寡妇虽说年纪不小了,却好生育。嫁给虞白水一年就生了个闺女,虞白水虽不甚满意,但总好过无儿无女地过一辈子。
日子清汤寡水地过了几年,本以为两口子都已是枯树,再结不出鲜果来,却没想老来得子,寡妇竟又给虞白水添了个大胖儿子。
虞白水整个人像臭粪坑里生出了一朵娇艳的鲜花似的,丑陋的皮囊由里到外散发着蓬勃的、美滋滋的生气。
只可惜好景不长,幼子十三岁时得了怪病,卧病在床数月,发完高烧发低烧,往复了几个月,眼见着就不行了。
虞老汉夫妇愁的白了头,半辈子的庄稼钱都拿了去给幼子求医问药。
三日前,虞家庄村西头走街串巷的江湖浪中虞山海,背着他的老古董药箱,咂么着三寸不烂之舌叩开了虞老汉家的破木门。
“公子之病,乃是因为你虞白水祖上至今阴盛阳衰,阴,盛极而噬阳。数代如此,阴气盛极,男丁即便是到这世上,怕也是撑不过弱冠啊。”虞山海一边咂么着虞老妇的端来的烹老了带着腥苦味的茶,一边拿眼珠子瞄着院子里一轮明月之下编着兔笼子的虞子辜。
虞白水和他讨来的寡妇老婆都面目丑陋,生了个女儿却还算清新俏丽。一双娇俏的杏眼含着露水似的长在巴掌大的小脸上,嘴唇由于营养不良泛着委屈的白色,也不失玲珑精巧。
女孩瘦弱,个头不高,又生了一副孩儿面,看着一点儿也不像是碧玉年华的少女,倒像个半大的孩子。
虞白水听了虞山海的一篇论述,稀里糊涂明白个两分,只晓得自己命苦,娇儿薄命。当下他皱着眉头,一张老脸拧巴起来,像是从枯树上扒拉下来的一张枯树皮,粗糙地贴在了血肉上,勉强算做一张脸。
虞山海看虞白水愁眉紧锁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捋着花白的胡子,皱着眉头,略显为难地说:“倒也不是无法可解,只是…”
“虞郎中快请示下,该如何救我儿性命?”虞白水听闻此言,几乎要给虞山海跪下。
虞山海咂么着嘴,又偷偷瞄了一眼月下的虞子辜,“我虞某人身为郎中,干的是治病救人,悬壶济世,这法子,虽说可行,实在是…实在是…害!”
“还请虞神医示下,若能救我爱子性命,我虞白水,愿意以这条老命,报答虞神医大恩!”虞白水双膝跪地,一颗白了的头伏在地上。
虞山海为难地捋了捋胡子,缓缓开口,“这病原也不难,只是,这药引子实在难得……”
“是什么药引子?”
虞山海示意虞白水附耳过来,说道:“此药引,乃是取处子落红之血,融入第一滴心头血,混入生灰和牛骨粉末煎熬制成。唉……实在是,伤天害理啊!”
处子?心头血?这是要拿一个女孩的命来救他的孩儿啊?
虞白水定定的看着月下的女儿,虞子辜瘦的禁不起风的身体再虞白水眼里顿时扎眼了。
“本就是祸水!”虞老汉痛定思痛道,“能为虞家人丁而死,她也不算可怜了。”
于是,就在月圆之夜的前半夜,满天星星之下,虞子辜被悄悄地捆着送去了虞山海家徒四壁的房子。
她不想怨恨谁,只是空荡荡的肠胃里泛起一阵汹涌,心头耿耿的郁结着一团热血,几乎要冲破胸膛。热血顶撞着胸腔,化成的力量让滚烫的眼眶吐出一串热泪来。
虞子辜对自己的死一清二楚,她衡量着,觉得死于父母之手远胜于活在他们手中。
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亡魂,虞子辜心下突然轻快起来。若真是死了,不正是脱离了这人间的地狱吗?往后的事,不过是走一遭阴间的地狱,再醒过来,总该让她虞子辜看到不一样的人间了吧?
想着人世的日子已然走到了尽头,今生的苦难和亏欠也已然结束,虞子辜怅然一叹,心里也瞬时轻松了下来。
“二位官人,你们是谁?”虞子辜想着,反正是死了,自己也没什么可担忧顾忌的了,索性就随心所欲,“您二位是不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两位官差听似没听,只是十分默契地将拴在虞子辜脖颈上的绳索用力拉紧了两分。
虞子辜这才意识到自己脖颈儿上还拴着一副绳索。
她心想:还是死了好,活着的时候她那纸片儿似的身板可扛不住这么重的绳索,如今镇东走到镇西,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健步如飞。
健步如飞?虞子辜吃吃地笑了,哪来的什么健步如飞,自己本来就是飘着来的。
见她痴笑,白脸的黑衣使者啷当的甩了甩拂尘,笑道:“趁这会笑吧,待会有你哭的。”
虞子辜见这阴差笑起来阴森气减了大半,便更加放胆了:“有什么可哭的,我活了十六年,什么生生死死的没见过。”
白脸黑衣官差瞧着黄毛丫头人小鬼大的口气,笑意又重了三分,这回连眉眼也跟着笑了,打趣道:“十六年呢,活得可真长!瞅这前胸后背一边儿齐,我还以为你七八岁呢。”
虞子辜却不在乎似的,道:“你见过哪个性感尤物是从小吃不饱肚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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