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舒无涯眼帘的是锦重重的桃花,因为下雨的缘故,生出绯红的雾气,经过桃花林,后面是有些破败的屋子,屋子的檐角因常年浸润着雨水,长着苍翠的青苔。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种子,在那里开出一朵细细弱弱的花。
两边种着青翠的东西,一边他认得是些瓜菜,一边他却不认得,想来是从青幕山带来的东西。
这院子,似乎是以前他住得地方,从前,他还不是圣子的时候就住在这里,而他当了圣子之后,这院子也就搁置不用了。到底是日久年深,已经破败许多了,纵使修补了些,也还是不够看。
舒无涯将郑瑾放在床上,便退了出去。到底是姑娘家,他一个男人杵在人家房里像什么话?
说实话,虽然才两面,他却对眼前这个人生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爱怜的心理。从他爹娘死后,许久没有人这样待他了,虽然这人着实有些恶劣。他坐在廊上,不由得回忆起往事来。
他原本也是富庶人家的公子,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平安地长大,成为一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然后再依照家里的意愿娶一个门当户对的闺秀,再纳上几房美貌的小妾。他是独子,没有许多家产之争,所以日子应该是不错的。
但是意外出现了,那个意外就是幽墟宫原来的教主,看中了自己的根骨,想将他纳入幽墟宫门下,这时候幽墟宫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了,父母爱子心切,自然不希望儿子走上歧途,所以断然拒绝了前教主的要求,谁知,几个月之后,一家惨遭灭门,连同仆妇一起近百人,只有母亲带着自己逃了出来。
他看着母亲将首饰和衣服全部当掉,换成粗布衣衫和一柄短剑,那柄短剑是他们所有的身家性命,在没有屋子、没有钱只能跻身于破庙的时候,那柄短剑充当着挖野菜、切菜的任务,闲暇的时候,母亲还会用它削一支木簪替他簪上日益变长的头发。
后来的不久,闹起了饥荒,逃难的人渐渐得多了起来,野菜也不够吃,破庙也不够住,于是就开始吃人,像他们这种的,一个女人带着不满十岁的孩子,自然成为众人猎食的目标,于是那柄短剑就用来杀人。
母亲是被他自己杀死的。舒无涯叹了口气,从痛苦的回忆中抽身而退,后来还是幽墟宫的教主找到了他,给与他衣食,教授他本领,如同一个“救世主”一样。
而身上的毒,是所有幽墟宫教主的宿命,前教主是要把他当接班人一样培养的。只是后来教主渐渐压制不住自己身上横行的血煞之力,便爆体而亡了,他记得那天教主像一个烟花一样炸开,然后是漫天的血雨。
在那一瞬间,他竟然对这种毒的恐惧多过了对教主的仇恨,然后开始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经受血气逆行的痛苦,最初的时候是一年一次,后来是半年一次,到现在是一月一次。
不过他比教主幸运,有个人知道如何拔出这种毒,舒无涯又生出一些庆幸来。
郑瑾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舒无涯靠着廊上的柱子睡着了,白色的头发已经束起,身影陷在一片晨光里,确有那么一丝仙风道骨的味道。
傻子。郑瑾默默地笑了,回了屋取出披风盖在他的身上。
等郑瑾做好了早饭,舒无涯也醒了,两人坐在屋里,倒也不觉尴尬,郑瑾盛饭,舒无涯就在一旁摆碗筷。
“没什么其他的,将就吃吧”郑瑾笑笑。
碗里是碧莹莹的菜粥,煮得十分绵软粘稠,米饭和桃花瓣子舂捣再摊成饼子蒸熟铺上炒好的灰条菜卷着吃,算得上是十分贫苦的菜了。
舒无涯也不多话,坐在桌边吃了起来,味道竟出乎意料的好。
”以后你需要什么就直接找水荇要吧“舒无涯吃饱喝足,和郑瑾坐在廊上看景。
“你还吃上瘾了”郑瑾撇了撇嘴“我是你的大夫,不是你的厨娘”
“我给你银钱?”舒无涯想到那日他邀请郑瑾到幽墟宫的时候,这人张嘴就问他多少银钱,于是开口道“你只给我做吃的,我给你银钱?”
“不干”郑瑾伸了个懒腰。将桌上的碗筷收拾进厨房,舒无涯正要追过去,远远地有人过来喊他,说是左护法回来了,在议事厅等着他召见。
郑瑾没有见着左护法,事实上从那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舒无涯。三月廿四日,夜乔和牵风回来了,带来了得月送进来的医书。郑瑾有些欢喜,她也很挂念自己的师傅。
“我师傅可有说让我什么时候见他?”郑瑾搂着医书,笑得有些孩子气,夜乔见过郑瑾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她笑成这样。
“得月道人如今正在黑水城一家客栈歇着,不日就要回去了”牵风答道“我俩曾被召去拜会,他六月初二会来走一趟幽墟宫”
郑瑾点了点头,了解了牵风的心思,想来他是觉得自己治不了舒无涯身上的血煞毒,就把自己的师傅请来了呗。虽郑瑾理解这种心思,但她心里却是不大高兴的,因而只是点了点头。
话说回黑水城。得月歇在一处客栈上房里,临窗远眺,入目便是黑蓝的幽泽海,他原本是想去幽墟宫直接把人带走的,但是既然小徒弟有心钻研医术,他这做师傅的自然不会拘着她,更何况,解这种毒原本就是极考验医术的活儿,所以他只让那两个小辈带去了医书。至于走一趟幽墟宫嘛,他只答应了会替那个谁看一看,看小徒弟做事也是看一看嘛。
“回去咯”得月道人将人皮面具往脸上一戴,装成一个平平无奇的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而观澜和肖商两人也已易容完毕,三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买了船票准备打道回府。
“不去见小妹吗”观澜问道。
“哼,小丫头自己不来见老子,还要老子跑一趟见她,不去!”
得月吼了一嗓子,观澜笑笑,他们这一招,算是给这趟出来画上了一个句点了。
从传送点被遮掩之后,他们青幕山出来就必须不能暴露门派,只能伪装成他人,而这番出来,他们是打着来看望外嫁多年未回家的小妹的名义的。
而客栈里的人嘛,也算是围观完了热闹,自顾自地忙去了,自家老爷子千里迢迢地过来看看女儿,想来是女婿却不让出门,老爷子是有些动气的。这再正常不过了,在大顺朝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女人家嫁了人,要出门那必得是要夫家应允的,不然就不能出来抛头露面,有伤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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