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王泗伤势已大有起色。新乐自从被谢湘挟持,日日抓紧时间,勤奋修炼,只希望自己修为能快一些提升,因而比之治疗沈勤思的时候,给王泗疗伤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王泗虽然恨谢湘阻自己报仇又重伤自己,但眼前却是谢湘安排人给自己疗伤,满腔怒意不得发作,只待早日恢复再去找宋宁宁寻仇。
然而谢湘却不等他完全康复就把人丢回了白禹坞,带着新乐几人出发去武昌。此次只有方凌烟同行,而宗瑞方凌烟则早在前几日便先一步离开了安陆。
自己酒后吐真言,那日被又周韵说了些有的没的,新乐只觉和谢湘一照面就浑身尴尬。虽然对她来说既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她喜欢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也没什么可羞耻的,何况得到堂堂公主的垂青,怎么看都是这个人祖上积德。可问题就出在“这个人”上,对象是谢湘,就觉得怎么样都感觉不对。
且不说门第身份的天壤之别,两个人连和和气气地说个话都做不到。所以喜欢又怎样呢?不过是一时情动,将来回到皇宫,这一段经历便是过眼云烟,也只能相忘江湖。想想自己年底就该及笈了,必须要赶在生日之前回到宫里,让父皇母妃和兄长姐妹们安心。
可是谢湘却完全不是这么想,一路上对新乐笑脸相迎呵护备至,不止新乐,就连尹娘和胧月甚至方凌烟也时常心生恶寒,不知道这个天底下第一狂妄自大的魔头吃错了什么药。久而久之,大家竟然也渐渐习惯谢湘对新乐这种奇怪的宠爱了。
新乐却心知肚明,谢湘想要的只是《阴阳凝相策》里阴阳之气导引汇合的法门。对于新乐来说,悉数告诉谢湘也没什么损失,但她也有自己的顾忌和打算。
自始至终,她就无法相信谢湘,虽然谢湘说过送她回建康,且不说他是不是有意欺骗自己,单看他对宋宁宁的所作所为,也足够对其人品揣摩一二。反复无常,言而无信。若不把底牌牢牢攥在自己手心,就只能任他为所欲为。好在终于摸清了谢湘的目的,之后就看双方如何周旋了。
到了武昌,一行人由陆路转为水路,登上一艘大船。发船不久,便能看到开阔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夕阳在水面洒下一片橘红色,天尽之处,云蒸霞蔚,孤雁低飞。
新乐在甲板上凭栏而处,极目远眺,只觉微风拂面,心旷神怡,天地之间无一处不美,便想立时提笔作画,将这景色绘入纸上,今后在深宫之中也能时时品鉴玩味。只是航行途中,船身摇摆,作画不易,令她心升惋惜之意。
“妙妙,如此美景,你却唉声叹气,可是又在伤春悲秋了?”耳边传来谢湘如醇酒一般的声音。
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伤春悲秋过?
新乐已经习惯了对谢湘的每一句调侃暗中腹诽。面上却不露声色,含笑朝谢湘望了一眼,“正是因为这般美景,此刻却不能以丹青绘之,心中抱憾。谢宗主于本宫,虽……”
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词穷,日日欺侮调笑?时时为难讥刺?
“虽偶有龃龉,但今日能见此烟波浩渺,江映红日之色,确是受惠于谢宗主,当受本宫一谢。”
“妙妙,你我之间还这般客气做什么,你若喜欢,本座以后带你看遍天下美景,东沧海,北玄冥,西昆仑,南苗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虽然谢湘说话一如既往不着调,新乐却一反常态,似毫不在意一般,淡淡一笑,轻声道:“嗯,有劳谢宗主。”眉宇之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寂寥之色。
谢湘玲珑剔透,不必猜也知道新乐所想,无非是觉得自己一生之中不是困于皇城,便是嫁做人妇,锁于高门大户之内,因而心中郁郁。
他一脸不屑道:“妙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若舍不得你那公主头衔,就不要肖想这经丘寻壑,临水登山的逍遥自在。你若想活得肆意,就只能下狠心抛却那些权势名利,横竖那些东西都是家族所有,原本就不是你自己的。”
新乐蹙额道:“谢宗主说得轻松,确实权势名利非我之物,然则身为一国公主,食万民之禄,岂能不尽其事,耽于玩乐?”
谢湘嗤笑一声,“殿下这话说得也忒虚伪了,那若是有朝一日要和亲,你是不是也高高兴兴地去嫁给拓跋焘这个蛮子?”
新乐低头望着船身边滔滔江水,闷闷地说:“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谢湘没来由地生起一股烦闷之意,只觉得这个小公主天真无知不可理喻,欲拂袖而去,又硬生生地忍住,两人就这般静静地伫立不语。
半晌,谢湘开口沉声说道:“若易地而处,妙妙会不会以忠孝大义去规劝你的姐妹?食民之禄,便应一生困于院墙,三从四德,为他人而活。又或者因为投胎做了公主,就应该认命,被当做一国之礼,送与外族。你想没想过,若这世间需要用女人去换个假太平,那这天下又哪里值得了你为之埋没一生?人活一世,本就该为自己而活,难道生下来就欠了别人的,为了搏个好名声去做个人人称道的圣人,到头来究竟快活了谁?便宜了谁?”
新乐闻言怔然,盈盈双目现出迷茫之色,复又苦苦思量。接连数日,谢湘的话都一直在脑中萦绕不止,挥之不去。
自己一直以来所以为的责任,束缚住自己的锁链,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吗?若自己如谢湘所说一般,离开皇宫,远走高飞,又会怎样?这世间有谁会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受苦受累吗?可是若如二皇兄刘濬与海盐那般,兄妹私通,由着自己喜好而无视人伦,那又该怎么说?前思后想却始终无法拨开心中迷雾。
话说繁星与沈勤思出了襄阳城之后,一路打探,终于在谢湘与王泗在留春醉香交手之后得到了消息,赶到了安陆。
二人先是去六极宗在安陆的府宅偷偷搜寻了一番,没有找到谢湘新乐,沈勤思干脆光明正大奉上拜帖,结果被家仆告知谢湘数日前便已经启程离开了,至于去了何处却不曾得主人告知。
沈勤思与繁星无奈,只得先投宿客栈,想办法打听到谢湘去向再动身。
两人把随身物品放到房里,走出房间,正准备下楼点了些吃食,却听到身后传来竹棒点地的“嘟嘟”声。
回头一看,见是一位白衣佩剑的清秀女子,可惜双目失明,拿着竹棒从走廊尽头走来。沈勤思与繁星立刻侧身贴在墙上让盲眼女子通过。女子路过他们身边时,道了一句“多谢”,显然功力不如,以呼吸之声便可判断二人所在。
吃饭的时候,沈勤思见繁星忧心忡忡,食不知味,便安慰道:“繁星姑娘,既然谢湘是在留春醉香与人动手,或许与留春阁有点关系,贫道今夜就去拜访一下留春醉香的堂主,就算与留春阁没关系,他们既是以贩卖消息为业,肯定多少也会知道些什么。”
繁星点点头,“我也和道长一起去吧。”
“额……”沈勤思露出为难的神色,“繁星姑娘,这留春醉香,其实是乐坊,女郎却是不便入内。”
“啊,原来如此。”繁星点点头,忽而又微微一笑,“那这样说,沈道长既是方外之人,也不方便去呀。”
繁星向来性子冷冽,不拘言笑,此时展颜一笑,如水仙绽放,清丽非常,让沈勤思看得一呆,红着脸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这样吧,我换一身男装,与道长同去,一来多个人好办事,二来这样便不会有损道长清誉。”
沈勤思想了想,点头答应,他确实心里对去留春醉香这样的烟花之地无比抗拒,有人陪的话自然更好。以他的身手,即便起冲突,要护繁星周全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夜,二人就换了装束来到了留春醉香。虽然二人都是第一次涉足烟花之地,处处透着外行,点个酒水都生疏,但因着二人皆是清秀俊逸玉树临风的美郎君,竟引得众女端茶倒水,热情非常。
“敢问女郎宋堂主今夜可在此处?”沈勤思对着斟酒的女子客客气气地问道。
女乐掩嘴轻笑道:“郎君有所不知,我们阿娘不接客呢。郎君要是喜欢阿娘,得先讨得阿娘喜欢才行~”
沈勤思尴尬道:“不是这个意思,贫……在下寻宋堂主另有要事,是为六极宗宗主谢湘而来,可否麻烦女郎通报一声?”
“啊呀,原来是为了谢郎呀,那天多亏了他出手,不然我们这留春醉香就要被人砸个精光了呢。”几个女乐听到谢湘名字,顿时叽叽喳喳把当日谢湘与王泗交手的情形说给了沈勤思与繁星。
“那日服侍谢郎的人里就有我一个,后来谢郎回了雅间,看到那个俏小郎君喝得浑浑噩噩,便把我们都赶走了。”一个女乐说道这里神色暧昧,“也不知道把那小郎君怎么了,后来走的时候一路抱在怀里下楼的呢。”
“真的假的?那我们阿娘岂不是要气坏了?”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停不下来。
繁星猜这“俏小郎君”十有八九就是新乐了,心下愠怒,她早就不耐烦听一群女子喋喋不休地说这些琐碎事情,提起嗓子冷声道:“你们再不去把宋宁宁叫来,恐怕今天这里又要被砸了。”
说罢,将随身带的短剑放在几案上。
众女乐一下都吓得禁了声,看繁星面色不善,不敢再调笑。却听到一串娇笑传来,一个盛装打扮的妖艳美妇从珠帘外款款走来,对着二人扫视一番,而后笑颜如花,跪坐在沈勤思身边。
“沈郎君想要与妾相见,自己来便是了,为何还要携个女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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