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奶本来也不想让儿子娶侄女儿的,只是她也不能看着儿子连个媳妇也没有,两家一合计,便定下了这桩婚事。
成婚后,这对夫妇倒是过了几年恩爱的日子。陈家虽未分家,却也析了产,陈大江侍弄庄稼不行,却不知从哪儿得了这养花的本事,这病怏怏的两口子,日子也过得下去。
可小张氏是个没福气的,前几年就去世了,走得时候也没给陈大江留下个一男半女的。陈有财夫妇当然不愿意看着二儿子绝后,既没人愿意嫁给他,便只好在余下两个兄弟身上动心思。
陈大海和陈大河都是娶妻生子的,陈大海同李氏有一儿一女,长子叫陈小虎,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眼下还在县城的饭馆里头当学徒,一月里也见不到一次。另有一小女叫陈芸娘,比小虎小了四岁。陈大江和王氏膝下也有一长女,名唤慧娘,比芸娘小一岁,另有一子。当时陈有财提出过继的事,王氏才生了小儿子陈文不久。
王氏心里明白,陈小虎是长孙,不可能过继,要过继的,多半是她怀里的这个还不到一岁的宝贝疙瘩。王氏舍不得小儿子,自然不愿意答应。
原以为陈大江会求一求的,没成想他也硬气,没多久便从外头捡回来一个女娃娃。那眉眼,竟然和死去的小张氏有三四分相像。张氏生的不差,这捡来的女娃娃更是水灵,只可惜,是个傻子。
谁家愿意养一个傻子啊,路也不会走,话也不会说,脸上连个笑模样也没有,整天都傻不愣登的,怪丢人现眼。可陈大江偏偏在这事儿上执拗上了,硬是要养,不仅要养,还当伺候祖宗一样的养着。若非已经析产,三家各过各的,只是名义上合籍,陈大江这做派,只怕是要被赶出家门去的。
说来也怪,自打这傻子来了之后,陈大江的身子便不知缘由地一日好过一日,连病也生得少之又少了。
陈有财夫妻俩这才没有再提要将那小傻子赶出去的事。王氏琢磨着,他们心里只怕还盼着那小傻子是个福将,能保着陈大江一辈子平平安安,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呢。
这不,陈大江一出事儿,陈有财对那小傻子的态度就不一样了。说是孙女,可是没亲没故的,又不是真有福气,连自己儿子的命都保不住,不膈应才怪呢。王氏拉着陈大河:“你说,爹他真的要把阿年记到族谱上?”
陈大河拿干布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气:“不是已经定好了的事么,爹都答应二哥了,肯定会记的。”
“我不过是看着爹这些日子对阿年态度也不算好么。”
“好与不好,以后都是咱家的人。”陈大河对此倒没怎么介意。
“那户籍呢,也要上?”王氏追着问道。
陈大河沉沉地嗯了一声。
王氏皱着眉:“阿年是从外头捡回来的,不是本族人,二哥要认她当女儿,那也只能是乞养了。只这乞养也有乞养的规矩,阿年早已经过了三岁了,不在那年岁里头。”
陈大河打断了她的话:“别管那些了,爹总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两人心里也都知道,无外乎就是塞钱呗。
陈大江留下的钱,只怕一半儿都得用在这儿上头。里正那边要打点,县城的几个小吏,都得打点。里里外外加起来,可不得费不少钱。
想要个正经的身份,哪里又能有这么容易。至于这剩下的,就是阿年以后的口粮和嫁妆了。钱倒还是其次,主要是,二房还有屋子和田产……
王氏看了一眼那边还在玩闹的小儿子,眼睛一转,忽然道:“要是当初咱们将文儿过继给你二哥,兴许就不会生出这样的事了。”
陈大河动作顿了顿:“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事儿了。”陈大河舍不得儿子,但更不愿意让二哥绝后,所以那事没成之后,他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当初你可是不愿意的。”
“那不是才生了文儿,生怕他过给二哥,以后与咱们生分就吗?”
陈大河低着头,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合着现在就不担心了?
“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二哥没了,他心情不好,不想再往下说。
王氏心情也不好,没来由的。只是她又不好在丈夫面前表面出来,所以千言万语,也就只能感慨了那么一句:“都是命啊,要是二嫂留了个后,也不至于弄成如今这个地步。”
“阿年也孝顺。”半晌,陈大河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知道什么?”王氏哼了一声,“没儿子,外头人说起来总归会笑话的。再说了,阿年再孝顺也不过是个傻子,不中用,之后长大了,嫁了人,那也是别人家的了。能不能记着二哥还是两说。没了儿子,那可是绝户。”
王氏添了把火:“前些日子我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还听到几个妇人在嘀咕,说的话那些话可不好听。”
“嘴碎的娘们!”陈大河不爱骂人,这时候也动怒了。
“虽说她们说话难听了些,但道理总归还是一样的道理。二房总得有个儿子,我看,家里也只有文哥儿合适了。”
陈大河没有接她的茬:“再说吧,爹还不一定同意呢。”
“只要说了,还怕爹不同意?文哥儿可是爹的亲孙子,二哥的亲侄儿。断不能便宜了外人。”说完,王氏又睨了陈大河一眼:“得了,你不上心,那就我来说,定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
夫妻俩说着话,外头窗台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王氏话头一止,看着窗台狐疑道:“谁在那儿……你快去看看!”
陈大河不得不站起来去看,伸头往外一看,什么东西也没有。他回头对王氏道:“没啥呢。”
王氏嘀咕了一声怪,却也没有多想。
陈家院子里,李氏瞅着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阿年,唤了她过来,将手里的水桶交给她:“家里没水,去河边打点。”
家里骤然没了一个人,婆婆还病倒了,李氏这个做大儿媳的,可不得忙活着灶上的事儿。去的人已经入土为安了,可活得人总还要过日子吧。李氏不知道以阿年的脑袋瓜能不能多想,可是到底担心,还是安慰了一句:“好好做事儿啊,别的都别想了。”
想也没用,护着她的那人已经去了。
“哦。”阿年呆呆地应了一声。
“去吧。”
阿年接过水桶就转身走了。
只是她刚才蹲地有点久了,这会儿腿有点不舒服,是以走得更慢了。李氏看她走了半点只将自己挪出了篱笆外,心里暗自琢磨开,这腿脚也没毛病,怎么就是走不快呢。
看着就急人。李氏站在那儿摇了好一会儿的头,最后猛然想起锅里的饭还在烧着,一拍额头,赶忙冲回去。
另一头,阿年拎着水桶,晃晃悠悠地往河边赶。
陈家村除了几个富户,余下的人家都没有水井,吃水都得去河里打。好在那条河离村子也不远。
阿年这会儿心里存着事儿,走路的时候也闷闷不乐的。走到半路,远远地看见几个男童在那儿玩笑打闹。
要是平时,阿年肯定躲都来不及,这伙人,私底下总爱欺负她。阿年动作慢,又说不过人,不好跟他们正面冲突。只是今儿,她却停了下来,不近不远地站着,望着那群人。
阿年眼珠子动了动。男的,还是孩子……
她爹说过,三婶不想把文哥儿过继到二房。正好,他也不稀罕。如今人都走了,阿年并不想让她爹再有一个他不喜欢的儿子。只是,没儿子,真的会被人嗤笑?
阿年不太懂,但是她不想让她爹被人笑话。阿年心里蠢蠢欲动,不过很快又将念头压下来了。就算是儿子,这也是别人家的儿子,眼馋也没用。
她晃了晃身子,继续朝前头。走到河边的时候,旁边已经没有人了。阿年拎着桶,弯下身子打了大半桶的水。
她力气极大,拎这一桶水完全不是问题,
正要回去的档口,阿年动了动耳朵,突然止住了动作。阿年回过头,河面宽广,那边除了一丛枯芦苇,再没有别的了。
“咚”地一声,阿年将水桶搁到地上,慢慢将身子挪过去。这是一片枯死的芦苇丛,平时并不会有人过来。她走过去,轻轻将芦苇叶拨开
芦苇边上,躺着一个穿着绛紫色衣裳的人,脸朝下,只依稀从身形中分辨出,这是一个半大少年。
阿年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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