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政北部的卓城,十月末的傍晚已是凉极,院子里的萱花已经枯尽,窗子上的红窗花也冻得干皱,总让人觉得笼罩着一股子苍凉气息。
院子的主人已经定了亲,明日就要动身随未来夫君一同进京请旨赐婚。可屋子里却一点喜气都没有,只有只小花狸猫躺在火炉边上,恹恹地摆弄着那对肉蒲小爪子,给这间死寂的屋子带来一点生气。
椿樱正在一旁整理着自家小姐明日的行装,时不时地看向正在一旁卸妆的舟辛冉。按理来说能被顾侯爷求娶该是个天大的喜事,可小姐她好像并不太高兴,反而比平常更加封闭自己,甚至以身子不适为由谢绝了所有来庆贺的宾客,整日闷在屋子里对着镜子发呆。
其实这些她也都能理解,舟辛冉是庶女出身,父亲只是个被贬到卓城当太守的七品官员,罪臣之女一朝飞上枝头变君侯夫人,这样的事情说出去都没人敢信,小姐应须该是还没适应过来,心中打怵,不敢见人。
说来这顾君侯也奇怪得很,自从他驻守卓城,打了数十次胜仗也受过不少伤,向来都是舟府的二小姐舟辛惗在身旁尽心照顾,可他却放着娇俏可人的嫡二小姐不要,偏偏向老爷求娶了只见过几面的庶出小姐舟辛冉。
椿樱本来是舟辛惗身边的侍女,只是因为舟辛冉没有贴身丫头做陪嫁才被管家调了过来。当初她在二小姐身边时,将舟辛惗对顾君侯的用情至深都看在眼里。只要是关于顾邵胤的事情,二小姐都十万个用心,甚至还曾为顾君侯割血疗伤。就是这样的情谊,也都没入顾君侯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拒之门外。直到一个月前的那场庆功宴,顾君侯击退北方联军打胜了举世闻名的逐篱之战,在人们的呼声中向舟封求娶了舟辛冉。这场感情才算画上了句点。
至于顾邵胤为何执意要娶舟辛冉,椿樱也猜到了几分。传闻顾小侯爷年少时心中有一位姑娘,曾在宫宴上禀明先皇,说是愿意娶那女子为唯一妻妾,托付中馈,绵延子嗣,为其日月,共赴黄泉。椿樱想,大小姐大抵就是那人了。她是赢在了很多年前的初见上,后来的日子即使二小姐再怎么示好也再比不过她。
当真是可怜了二小姐的一番真心。
可更令椿樱疑惑的是,顾君侯虽然对大小姐许了诺言表了心意,可自从婚约定下来,他就从来没踏进过这个院子,只是派人送了些首饰挂件过来,连句贴心的话都没说过,根本就不像是将娶心上之人的样子。
而大小姐又是个沉得住气的,一个月来没有半点僭越,所有的事情都在屋子里处理妥当,也没主动找过顾侯爷见面。这是椿樱最为不解的事情,两人自从定了亲,虽然是住在同一座宅子里但从不去对方那里走动。
正出着神,舟辛冉的声音将她从疑惑中拉了出来,她微微惊慌地转过身去,问:“小姐有何吩咐?”
舟辛冉端坐在梳妆镜前,抬眸看着镜子里面带惊色的侍女,淡淡出声道:“把我的长袍拿过来,我要出去一趟。”
椿樱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将一件稍厚的长袍端了过去,并服侍着舟辛冉穿好,“天色已晚,不知小姐要去何处?”
舟辛冉摆弄着长袍,没有抬眼看她,只是道:“去见顾君侯。”
椿樱微微一惊,不知道她为何这么晚还要出门去,而且是去顾君侯那里。她悻悻地道:“这么晚了,小姐过去恐怕要遭人闲话。”
“我是他未来的妻子,有谁会说闲话?”
舟辛冉语气微冷,椿樱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一个月跟舟辛冉的相处,已经让她认识到了这位主子的脾气,她向来不打不骂,只是说话时语气会变冷,让人感到莫名的压迫。她咬着后槽牙把头低了下去,低声道:“奴婢知错。”
舟辛冉眼神掠过她的头顶,道:“罢了,你不必随我去了。”
“是。”椿樱已经不敢再多说话了。
舟辛冉低下身子顺了顺小花狸的毛,念叨着:“若儿乖,我一会儿就回来。”随后接过椿樱递来的着灯笼走出院子,一个人朝着顾邵胤的住处走去。
已经一个月了,顾邵胤没有来看过她,甚至都没传唤过她。这一个月里,她很懂事的将自己封闭在屋子里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是非,嫁妆的事全由父亲做主,偷偷倒掉了主母送来的各种汤药。
今夜是她离开卓城的最后一晚,明日启程,她也就算是顾君侯的人了。她要亲自去问问他,到底为何选择的人是自己。
他受伤时是舟辛惗为他割血疗伤,他凯旋时是舟辛惗为他精心献舞。而自己只是个庶出小姐,甚至都没办法出现在他的庆功宴上。
舟母也曾多次警告过她不许接近顾邵胤,成为妹妹的绊脚石。她听话地躲开他,从他驻守卓城开始道现在只不过匆匆见了几面。唯一一次有过点交集的相遇,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其实,她和舟辛惗与顾君侯以前是见过面的,那还是在三年前的上京。
三年前的上元灯会,刚在北境凯旋而归的顾邵胤被小公主楚愢安拉着在酒楼顶棚外看灯,楚愢安是偷偷溜出来的,身上还带着面纱。轻纱迎着晚风缓缓飘动,女子姣好的面容也随之若隐若现。顾邵胤向来不喜热闹,但看着街市上的熙熙攘攘,嘴角也一直勾着一个弧度。
两人往下看去,忽然发现街角处有些异样,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顾邵胤本是不打算理睬的,可楚愢安非要去凑热闹,担心那丫头出个什么岔子他也只好跟了过去。
跟在楚愢安身后挤进人群,顾邵胤看见一个娇弱可怜的小姑娘倒在地上,另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正提着剑将她挡在身后。
那女孩左臂已有了一道伤痕,慢慢渗出血来。而她提剑对峙的那人正是丞相府里的小公子沈约。
顾邵胤和楚愢安不用脑子想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非是那浪荡的沈约公子又看上的哪家姑娘结果人家不从,就闯出个闹剧来。
此时提剑的女子背对着他们,衣袖上已经染了大片血迹,身体正微微发着抖,体力显然跟不上了。沈约身后还有几个随从,她要是与其硬拼,根本没有活路。
沈公子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是先开了口:“舟大小姐,你何必自寻不快,在下只是请你和辛惗妹妹一起去府中喝个茶罢了。”
提剑女子却没有给他留面子,直言道:“若沈少爷只是请我们喝茶,便用不着对我妹妹动手动脚,更不用如此多的侍卫请我们去。”
沈约有些狼狈,他白色的华服上有一些脏污,想必是那女子此前踢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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