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想和众人隔得远一些,就越是有人要凑上来。
离荣和院还有一小段路,迟纭主仆几人和前头的一人离得愈来愈近,除非停下来,不然定是会走到一起的。迟纭也不避,不过她倒是没想着先来找她的会是这位——府中除了这些年的她之外最安静本分的钟姨娘。
“三小姐风寒可好些了?可有按时服药?”钟姨娘如愿行在迟纭身旁,竟是一刻也未等就开了口。
迟纭状似虚弱的笑笑,“谢钟姨娘关心,今日倒是好多了,药也是在按时服的”,说完又拿帕子掩着唇轻咳了一声,一点不像方才说的好多了。
“三小姐如今长开了些,倒是愈发像许夫人了,方才妾身恍然间还以为是许夫人回来了”。
钟姨娘说着也不看迟纭,只静静的看着前头的众人,也不知到底是在看谁,声音有些飘渺,似又带着无尽的回忆,也不知她是想起了些什么陈年旧事。
对钟姨娘的印象,迟纭一直觉得她是个不多事不惹事的,哪怕赵念蓉有时暗中刁难,她都不会吭声,更别提去争宠之事,甚至让人觉得她现在还在这府里,无非就是为着迟怀瑶这个唯一女儿罢了。
可这两日来看,这位钟姨娘身上的秘密,也并不是没有,甚至当年的事,她或许都在其中掺和了的……
“母亲辞世时我年纪尚小,如今也快记不清了”,迟纭不见情绪波动的回道。
“那时的许夫人,多风光啊”。钟姨娘忽而一笑,似嘲非嘲。
这尚书府十年之前是有两位夫人的,一位是礼部尚书嫡女赵念蓉,另一个是与迟惟运年少情深的永敬候府庶女许淑婧,那时迟家老爷子还在世,终究瞧不上许淑婧的庶女身份,便和老夫人商定之后定了赵家嫡女为正妻,又允迟惟运将许淑婧以姨娘身份抬进府中后再升平妻。
那时迟惟运方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正需要助力,根基颇深的赵家的确是最合适的选择,而许淑婧虽为候府小姐,但终究是庶出,也并未得侯爷和侯爷夫人喜爱,是以两相权衡之下迟惟运答应了自己父亲的提议,先娶了赵家女儿,在朝中得赵大人扶持站稳了脚跟,随后一年便如愿将许淑婧纳入了府中。
那时的迟惟运,情深不假,赵念蓉先进府一年都未曾有身孕,而许淑婧进门不过两月便有了身孕,谁是心中所爱便一目了然,甚至在许淑婧怀胎期间迟惟运都未让赵念蓉得偿所愿有一个孩子。
后来许淑婧诞下一子,便是府中的大公子迟昂杰,迟家老爷子和老夫人抱得孙儿自是高兴,当即应下迟惟运将许淑婧抬为了平妻,从此尚书府除了一位尚书夫人,还有一位许夫人。
外头的贵妇圈子里又有谁不知晓这尚书府的许夫人生活如糖似蜜,上有夫君疼爱,下有小儿绕膝,还不用操持府中事物,这京中不知又有多少人羡慕了……
迟纭未曾见过那时的许夫人,可也想得到,那时的许夫人风光不假,可就是这风光,让她丧了命。
怎会有人容得下她如此挡住自己的光,将自己一次又一次推入黑暗中呢?
“可惜母亲没那个福气,不然现在见着哥哥如此优秀,该是有多高兴”,迟纭平静的道,却忽而转头看向了钟姨娘,“钟姨娘说是吧?”
钟姨娘又是笑了,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后悔,“她若见着三小姐,也定是高兴的,今日之事三小姐做的漂亮,许夫人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说完竟是不避不讳的对上了迟纭探究的目光,眼神中似是有些……解脱。
今日之事迟纭本也没打算躲躲藏藏,她也知道会有人忍不住,哪怕那人能忍,搜院之事也定是能将那些旧事翻出来的,再加上“新仇”,今日尚书府肯定是安宁不了,她的一切准备,都行在路上了。
钟姨娘此番先跳了出来,迟纭未想到,但她却知晓,钟姨娘在这一桩桩事里,不过是一个不重不轻的角色,或许有一件事她参与其中或是推波助澜了,但也只是被一时蒙蔽,这么些年,怕是后悔了不少次,夜里辗转反侧不知几何了。
“钟姨娘是聪明人,却也糊涂了,我只是掀了层布而已,怎会是我做的呢?”
一切自有结果,迟纭现下并不想多说些什么,纵使钟姨娘不是那个直接下手之人,都是有错的,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迟纭觉得,有些错一辈子都挽回不了,两条无辜生命的错,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
钟姨娘见此也不再言语,却是看着比之前好放松了些许,像是心事了了一般,连行路都轻快了些,丝毫不担心等会儿搜院的事。
荣和院已至,赵念蓉身为院中主人自是不能进去,连带着身边的向妈妈和贴身的几个一等侍女也是要在外头等着,省的在里头做什么手脚,赵念蓉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做派,竟是将自己的人都撤了出来,一时间荣和院的院子空地里站了不少人,忽而显得有些拥挤了。
领头搜院的是老夫人身边的秦妈妈和大侍女紫嫣和夏锦,余下就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几个侍女和迟惟运身边的侍从观墨还有几个小厮,这俱是让迟惟运放心的人,也不担心他们会欺瞒与他。
荣和院一间间屋子传来物件翻动的声响,迟惟运和赵念蓉在侍从先搬来的椅上坐下,小辈和两位姨娘皆是立着,迟纭倒还好,毕竟才从自己院子里出来,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先前走了那么多个院子,如今还是得站着,等会儿还有几个院子要搜,这一日回去怕是都得揉脚了。
等待的过程是无趣的,但结果却是让人期待的,迟纭现在极为期待赵念蓉的脸上出现震惊亦或是慌张,又或者是不可置信也行,总之这个昔日的罪魁祸首,是不可能善了的。
其他不少人都觉得赵念蓉之前如此坦然说出搜院的主意,那定是对自己的院子极为放心的,是以觉得没必要在此多待,可看着迟惟运那肃穆的样子,一时间也不敢多言,只能老老实实的待着。
钟姨娘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迟怀梦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有些待不住,开始有些东张西望,时而摸摸身边的花草时而踢踢脚边的石子,有一颗石子滚到了斜倚在树上的迟昂熙脚边,两人又是一阵呲牙咧嘴,看着实是冤家路窄,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迟纭恰巧看着这一幕,心下有些感慨,看着如此孩童心性,她是真有些不想相信的……
众人沉默之下,主屋里头的秦妈妈似是拿了些什么东西出来,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些有些泛黄的纸张,看着年头极为久远了,而赵念蓉在看见秦妈妈手中的东西时,就已如迟纭想看到的一样——不可置信。
“老爷,这是从夫人屋子里花瓶中找到的”,秦妈妈将手中物件呈向了迟惟运,到底是性情中人,眼中暗暗有了些鄙夷之色。
迟惟运心中一顿,他知晓身为一府夫人不可能没有什么秘密,但大抵是一些无足挂齿的,可现在看着秦妈妈的神色,和眼前第一张纸上的那几句话,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接着就是愤怒。
“赵念蓉,你怎敢?!”
这是这么多年来迟惟运头一回直接唤赵念蓉的名,亦是头一回直接对其发怒。
纸张一张张扫过,句句话砸在心头,留下的,只剩下悲愤,气氛逐渐冷凝。
迟惟运忽而头有些胀疼,将手中的纸张尽数甩向仍旧愣怔着的赵念蓉,纸张洋洋洒洒落在了赵念蓉身上和地上,那朝着众人的一张有几个大字——思源郎,盼今日府中相见,望君来。其后,是一个“蓉”字,不用想也是赵念蓉的署名。
旁边的一张——许已亡故,尚解心头之恨,只盼源郎能为蓉娘解另一心头之愁,小子迟昂杰。落款,蓉。
一时间院中众人都不敢动作,生怕惹祸上身,唯独迟怀萱大呼出声,“父亲,定是有人陷害母亲,父亲莫要中了恶人奸计!”
此声入了迟纭的耳,也不禁感叹一句,母女情深,昔日如此,今日还是如此,果然是血脉亲情!
可有用吗?有些东西,到了该见光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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