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长街上,更夫刚敲着更走过不久,就有一戴着面纱一身夜行衣的女子叩响了茗云馆的大门,她手中拿着却不是寻常女子该拿着的锦帕,或是那怕冷姑娘家抱着的暖炉,而是一把短剑,小巧,却被握得极紧。
这是今夜茗云馆第二回被叩门,比之迟纭到时,现下已是燃起烛火有了光亮,门也极快的开了。
这回不是赵全明开的门,而是一位年轻些的男子,看起来也不过刚及冠的年纪,眉眼间与赵全明有些相似,连赵全明的精明之色都像了个九成,一看便知他与赵全明是父子。
年轻男子见着来人,只稍稍点头便错开了身让门外女子进了门,又朝街道上左右探看了两眼,这才将门仔细的合上。
面纱女子进门便直接上了二楼,待走到最里头的屋子门口才站定,低低唤了一声,“小姐”。
“进。”
屋内传来含糊的少女之声,面纱女子心内舒了一口气,随后便推开了门,入眼便是散着发坐在桌前端着青瓷小碗在一勺一勺喝着热粥的迟纭。
“婢子失责,请小姐责罚!”面纱女子入了屋便单膝跪地,将带着的短剑双手托于身前,看着迟纭的眼神也是无比的坚定。
看着面前连辩解都不为自己辩解的女子,迟纭有些无奈,只恨自己当初把她交给了那怪老头,才成了这一副样子。
“起来吧”,迟纭放下手中小碗,转了个身欲将人扶起,哪知她却执拗的一动不肯动,迟纭只能苦口婆心的开始劝。
“芷棋啊,此事错不在你,只怪我自己这些年太安稳了,这才大意疏忽着了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着呢吗?”
“可小姐被掳走是因为婢子失职缺守”,芷棋依旧不为所动,反而更加自责,接着道:“逾老曾对婢子说过,小姐若是哪一日出了事,必然就是婢子失职,此事婢子难辞其咎!”
得!又是逾老。迟纭不禁有些感叹,幸而自己当初没答应在那怪老头身边长待,不然怕是会被烦成什么样!
“那就罚你回府后抄十遍茶经吧,现在得赶紧回府,不然你家小姐怕是得顶着乌黑的眼圈去祠堂见祖宗了”。
这会儿迟纭也再不容置疑,芷棋虽觉得这处罚太轻了些,但她知晓,这已经是自家小姐给她们算重的处罚了,况且现在,回府的确是最要紧的事。
“是”,芷棋终是应下,心里又悄然的坚定了一分自己的固执。
被关上的门再次传来声响,屋内两人皆转眼看去,敲门声落下,就听外头的人说话,“小姐,马车备好了”,是赵全明。
迟纭与芷棋对视一眼后皆起了身,芷棋先行一步将门打开,一眼便见着毕恭毕敬侧身而立的赵全明,还有方才为芷棋开门的赵川。
几人也不多话,迟纭带着芷棋便下了楼往之前进来的后门处走去,赵川与自己父亲对视一眼后也紧跟了上去。两个姑娘家夜里行马本就不甚妥帖,今日又突发此事,赵全明也担忧过甚,便嘱咐了自家小子为两人当一回车夫,到时也好将马车再驾回。
直到车帘落下,赵川驾马而去,赵全明才叹出一口气将门掩了起来,转身之际正对上自己妻子担忧的眼神,又是一叹。
今夜之事在这京城中的大家大宅里属实不算什么稀奇事,但发生在了一向与世无争的迟纭身上,老两口就有些为其抱不平了,可又能做些什么呢?
但他们都知道,这是个开始,也绝不会是结束,往后怕是有更多如今夜般惊心动魄的事了……
马车平稳的行进在道上,不多时便停在了一条小巷中,拐过角去看到的高墙,便是户部尚书府后院的墙了。
高墙下的小门处立着两个抱刀的护院,看着倒是精神劲儿十足,只是那有些松散的神态却证实了他们的4心不在焉。
迟纭和芷棋下了马车,赵川对两人点点头便驾着马车轻快离了小巷。这种时候回府,自是不能从那门进的,这也是为什么迟纭要传信唤来芷棋的缘故,不能习武的身子,只能依靠别人带着她翻墙了……
不过好在迟纭的夕云阁是离这后院高墙最近的院子,如今她倒是感谢自家那个小心眼姐姐,要不是当初在她爹面前哭了三天把她本来的院子抢走,不然自己现在还得经过几个院子,不被发现都难。
芷棋因着之前经常夜晚翻墙出去替迟纭给赵全明带话送信,如今倒也算是轻车熟路,带着自家小姐也翻的漂亮。
落地时迟纭不禁眨巴着眼多看了几眼芷棋,这是她羡慕不来的东西……
“怪老头有没有夸过你的轻功?”迟纭悄声而道。
芷棋默默的摇摇头,箐余山上她是最差的了……也就在自家小姐这儿才会显得特别厉害了吧……
“那怪老头一向小气!”迟纭又是一句嘟囔,像是看穿了她口中的“怪老头”一样。
芷棋默默的望了望天,庆幸自家小姐没有在逾老身边长待,不然逾老怕是要被她气的胡子抖不停。
两人入府不久,那处高墙外又闪过一个人影,赫然还是之前在茗云馆之外的那个人,那人看了眼芷棋带着迟纭翻过的高墙,便又消失不见。
迟纭两人脚步轻快,一盏茶不到就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夕云阁,才进得主屋的门,就见三个差不多装束的女子一拥而上,眼里都是泛着点点泪花,却也明明显显的同时舒了口气。
“小姐可有受伤?”
为首的女子上前一步,将迟纭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她较平常虚弱了些之外并无别处不妥,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待看见芷棋身上在这屋子里极其显眼的夜行衣,又道:“快些去换了,这还不晓得会不会有小人来作祟!”说这话时俨然一副气的不轻的样子。
芷棋也未反驳,点点头就退了出去,迟纭自进了屋看见自己这几个丫头,也才将那颗兵荒马乱了一夜的心放好归位,放松着坐到了暖榻上。
“芷书,去将那炉上煨着的参汤端来”,那女子对身后的碧眼桃腮一袭烟粉裙衫的俏丽女子说道,接着又对站在芷书身旁,梳着丫髻的那个圆脸橙衫少女道,“芷画,你去取寝衣。”
两人皆如之前的芷棋一般对这女子言听计从,依言去照办了。看着这如同往常的一幕,迟纭今夜却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的几个丫头都是从小陪她到大的,芷琴沉稳冷静,芷棋性子倔但有自己的坚守,芷书谨慎良善,芷画活泼俏皮,她以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安稳是因为自己避锋避芒,却不知若没有她们四个,自己怕是也难在这阴谋诡计频生的尚书府内悠然那么久。
今夜只是个开始,往后,怕是就再没有以前那般平静的生活了……
月色已然开始悄悄隐退,夕云阁主屋的光亮稍弱了些,静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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