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府院子长廊极多,只是陈设都偏向朴素,不难看出这张府的主人不喜豪奢,府中人来人来,脸上却并无重色,皆是欢声笑语,灵织被府里一个姓顾的姐姐领着去了内庭打扫院子,而谢子虚则留在了外庭干着杂物活,一里一外,两个人便用传音术说着两边的情况如何。
“阿织啊,你将这碗羹汤送进主母房里去,估摸着现在主母还在小憩,开门时声音小些,莫要惊扰到了主母。”顾姐姐可怜灵织身世,所以并未让灵织做清扫的活,反倒顺手将些轻松的事交代给了她,灵织低声应下端着羹汤就往顾姐姐所指的方向而去,一路绕过了几处长廊,等到接近张府主母的院子时那荷花香味便格外浓郁,灵织暗暗皱眉,便唤起谢子虚来:“谢子虚,那灵官渡下这取魂术,似乎是在救人。”
“知晓。”
谢子虚淡淡说了两个字,灵织也不知道谢子虚这话的意思究竟是知晓了她所言之事,还是早已知晓了这一切,只是握紧了承起羹汤的木案边缘,步伐小心翼翼了起来。
“今日怎生换了人来?”守院的下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灵织,蹙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灵织便将颔首将头一低,轻声细语:“我是新入府的婢子,是顾姐姐让我来的送羹汤与主母的。”
守院的下人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便让灵织进了院,口里还喃喃着什么,灵织施法一听,原是说了“像极了那画上的人”,又联想起那街上这张府少爷的所言所语,灵织不免心有疑虑,步伐也比之前沉重了不少。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便看到一块竖在房中绣着荷花的青色屏风,灵织轻声绕过屏风将羹汤放至在木桌上,正想回头看一眼床榻上的人,却转头与人对视,诚然见惯了幽冥那种地狱罗刹之地的灵织都因为这一眼打了个哆嗦,女子面色苍白,若非身上还有些人气,灵织都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个空有躯壳的尸身。
“是…是你……”女子的瞳孔缓缓变大,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步步后退:“你为何还不放过我,为何……”
灵织还未说一字,女子却已经扶着屏风又哭又笑起来:“假令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果报还自受啊……”
“姑母!”
又是一抹身影直冲了进来,将女子围在怀里紧张不已:“姑母还病着,怎生就下了床榻?”
“你……”
此人缓缓抬头,却使得灵织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那是记忆里,前世灵织阿姊的模样。
灵织像是受到了撞击一般,呆呆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又与记忆里那满脸是血模样交织着,愧疚,不安,喜悦,一时之间数种情绪交织在心中,最终也只是成为了右眼的一滴泪滑落下来。
“你莫要哭……”眼前人并未想到灵织会突然落泪,还以为是自己的神情太过凶恶,言语间不由紧张起来:“我并未有责怪你的意思。”
“蓉昭,你先回房。”女子许是恢复了些神志,神色也渐渐平稳,不着痕迹推开了身旁的人,接着静静的盯着灵织:“你留下。”
蓉昭……
蓉昭啊……
灵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蓉昭在外等着。”蓉昭语气舒缓,并未多心,只是多看了一眼灵织,眼神里似乎有些担忧。
女子微微点头,蓉昭便绕过屏风走了出去合上了门,关门的声音并不大,却使得灵织的心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这委实像一个梦。
“你终归是来了。”女子的眼神渐渐哀婉起来:“神女。”
灵织身子一滞,就连呼吸都停了半拍,她仔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半晌才迟疑出声:“辰妃?”
女子的眼里渐渐有了泪,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屏风缓缓瘫坐在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又有何错?”
女子明明绿鬓朱颜,却如同老妪:“一念之差,便一世又一世,受这病痛,百般折磨。”
灵织的手微颤,那些不愿提及,不愿回想的过往,终归在这一字一句中,被重新回忆。
明德二十年,春,大雨,辰妃牵着幼子来见灵织,只交谈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神女殿。
离开时的神情,胸有成竹势在必得。
“我要你将那一卦,算在沈允的身上。”
“否则我会让付家,无人可活。”
如雷贯耳,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这样的祸事源于灵织最初的第一卦。
其实最初盟誓蜃灵算得并不是沈允,而是辰妃的幼子,沈衍。
可这消息还未传给陛下便被辰妃截下,辰妃仗着受宠,竟撺掇起陛下将灵织的家人关进了内牢,辰妃也深知陛下心性,私下将这消息挡了下来威胁灵织,灵织虽愤愤难平,却也知辰妃手段了得,自己若真不答应,父母与阿姊的命,定然是留不下来。
“灵织?”
夜里沈允照旧来寻她,只是这回灵织并未开门,只是起身走到了门边,伸手放在了门上,抚摸起沈允的影子:“沈允,我从未听过你说过在敌国的日子,如今我想听听,你可愿说说?”
门外有些沉默,可最终还是缓缓开了口。
那当作质子孤身一人在敌国的八年屈辱,在沈允的口中,似乎成了人生的历练,说到最后,沈允顿了一下才道:“若一人苦可换万人幸,也是值得。”
“一人苦,换万人幸……”
灵织喃喃,苦笑出声。
“那卦象直指,要你去盟誓蜃灵,你可愿意?”灵织说完后咬了一下下唇,思索片刻又道:“我会尽我所有,护你性命。”
“好。”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我信你。”
沈允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却使得灵织夜不能寐,良心有愧。
可她别无他法。
因为灵织的私心,沈允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可因果报应,沈允并非是蜃灵所选之人,撑不过几日就反噬其主,那时的灵织正是飞升之时,只能在上空眼睁睁的看着壁国血流成河,看着父母被蜃灵啃噬,看着阿姊面色惊恐的倒在血泊之中。
一念之差,换来恶果,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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