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两个月，刘阳完全适应了一中的学习节奏。

又到了周末，难得的可以休息半天，沈蕊一大早给钟璟打电话交代中午带着刘阳一起回家吃午饭，来了这么久，一次也还没到家里去。

钟璟兴奋的给爸爸钟建国打电话，询问中午是否回家吃饭，得知爸爸正在忙碌，中午是回不了家了，钟璟略带失望，但还是很理解爸爸，爸爸对这个家操劳了不少。

课间休息时，钟璟来到高一的教学楼，在刘阳的班级外面张望，刘阳正在座位上认真的看书，果然很是勤奋。

钟璟使劲招招手，呼喊了两声，刘阳看到钟璟过来，很是兴奋的小跑到教室外面。

“小璟姐，你怎么一个人来了？阿梁呢？”刘阳开口问道。

“怎么了，喜欢上阿梁了？”钟璟坏笑，嘲弄得刘阳面红耳赤。

“刘阳，我妈说中午请你到家里吃饭，放学后等着我一起回去。”钟璟说道。

刘阳显得有些忐忑，在学校里颇受小璟姐的照顾，以后难免还要麻烦人家，刘阳已经尽量独立自己，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也不想太麻烦别人。

自从第一次到过小璟姐家里之后，刘阳在内心中已经明白了两个家庭的差距，刘阳不自卑，可是更怕别人看不起，所以一直努力的学习读书。

“小璟姐，是不是太麻烦了，能不能不去啊？”刘阳有意要拒绝。

“有什么麻烦的，还把自己当外人啊，以前不是总跑到我们家吃我妈做的饭吗，那时候也没见你不好意思啊。”钟璟揭短道。

“那时候不是小孩子嘛！”刘阳嘟囔。

“行了，放学之后等着我就是了。”钟璟不容反对的说道。

临近上课，学生们都开始往教室里走了，钟璟和刘阳告别。

最后的两节课，刘阳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左思右想之后，去就去吧，又不是上战场，怎么这点勇气也没有了，刘阳自嘲一笑。

放学后，钟璟和阿梁告别，飞快的跑出教室，向高一教学楼奔去，刘阳已经在教室门口等着了。

见到钟璟，刘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问道：“小璟姐，咱能不能先去一下超市啊？我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去吧。好久没有见到钟叔和沈姨了，怎么也得买一些水果什么的吧。”

刘阳边说还边摊了摊手。

钟璟不以为意，“哪有那么客气，再说了我妈也没拿你当外人啊，你客气什么？”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带一些东西过去的。沈阿姨她们对我的好我也知道的。”刘阳义正言辞道。

钟璟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刘阳，只好打车先到县城里那个生意兴隆、人多拥挤且唯一具有规模的大超市里。

刘阳左挑挑、右选选，钟璟在一旁催促。十二点放学，现在都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沈蕊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钟璟多长时间到家，饭菜已经做好了，再不回来菜都凉了。

刘阳终于在钟璟的频频催促下挑好了水果，作为盛产水果的富饶之地，价格有着先天的优势，品相极佳且价格实惠。

两人站在结账的人流中排队，钟璟一边吐槽商场为什么不增加几个收银，闲置在旁边的收银台还有五六个呢，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物尽其用。一边数着排在前面的还有几个人，还要多久才能到自己？还要多久才能回家？

钟璟实在是被挤得有些不耐烦了，周末的人太多了，刚刚放学的学生、闲散在家的老人等等都穿插在人流中，钟璟内心里抱怨这些人都不吃午饭的吗？

钟璟往旁边跨了两步，留刘阳一个人排队，左右无事的钟璟四下张望，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爸爸不是说在忙吗？

钟璟有些不确定，可内心里还是认为自己的眼神没有问题，那个一转眼便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深深的勾起了钟璟的好奇，爸爸是不是还没有吃饭呢？是不是来买一些东西应付一下午饭呢，以前的爸爸总是在苦再累都一个人抗的……

钟璟要去一探究竟，如果是爸爸，说什么也要把他拉回家吃个饭，让忙碌的爸爸好好休息一下，哪怕一会也好。

钟璟和刘阳打了个招呼，回身挤过人群，来到了刚刚的货架旁，果然是爸爸，正在货架前站立着，丝毫没有发现后面的钟璟，钟璟刚要上前，却被眼前的一幕打断了微抬的左脚。

钟建国一脸笑意的接过了旁边女人递过来的孩子，还高高举起手臂，逗孩子发笑。钟璟方才丝毫没有注意到钟建国前面的这个女人，只是以为同样是超市里购买东西的顾客罢了，可是在她将孩子递给自己的爸爸后，顺势的挽起了钟建国的手臂。

钟璟看到爸爸转身的动作后鬼使神差的躲了起来，甚至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也没有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钟璟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货架是婴幼儿奶粉区域，多么讽刺。

钟璟就侧身站在货架的另一旁，如果爸爸他们往这边走，钟璟可以飞速的走到另一端去，钟璟看看了货架间走道的长度，相信自己可以一下不回头，一定不会让爸爸发现自己。

可是没有，钟建国他们往另一边去了，怀里的孩子奶声奶气的叫着爸爸，钟建国笑意盎然的甚至是激动的哎哎哎应着，“你看看，孩子终于会叫爸爸了，果然是我钟建国的儿子。”

“是是是，孩子都一岁了才开口叫爸爸，还不是因为你天天不知道陪着他说话……”女人的抱怨声。

两人已经渐行渐远，两人的对话也逐渐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

钟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瘫软在超市的地板上，支支吾吾的婴儿喊叫着爸爸，多么刺耳讽刺。

钟璟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也不愿相信，可是又容不得自己不相信。钟璟的大脑不由自主偏离了航道，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如果有可能，钟璟更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眼泪不由自主的涌上了眼眶，钟璟只得蹲下身子，双臂环住双腿，把头埋在膝盖上，此时的钟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超市的售货员看到席地而坐的钟璟，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钟璟挥手拒绝了。

刘阳慌张的跑过来，连忙给售货员说着没事没事，有我就好了，售货员半信半疑的带着质疑的眼光来来回回审视了几遍，仍是有些不放心。只是回身到不远处，不时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刘阳已经结完了帐，在门口左顾右盼的等候钟璟，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早就不断催促自己的小璟姐，却看到了钟叔叔抱着一个孩子同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一起排队结账，钟叔叔的目光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扫视了一圈，刘阳迅速的转身。

刘阳不确定钟叔叔是否看到了自己，不由自主的担心起小璟姐，把东西存好，又火急火燎的进了超市，在一个又一个货架中间寻找，终于找到了钟璟，她蹲在地上，肩头抽搐，她在哭。

刘阳把热心的售货员支走，本来就不知如何开口的话语又咽在了肚子里，对于小璟姐伤心难过的原因，自己心里也有了七八分的肯定。

刘阳蹲下身来轻轻的叫了几声小璟姐小璟姐，钟璟闻声抬头看了看刘阳，眼圈通红，脸上挂着泪痕。

刘阳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蹲在钟璟旁边。

钟璟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沈蕊。钟璟吸了吸鼻子，接过刘阳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睛，清了清嗓子，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表现的正常一些。

“小璟，怎么还没到家呢？饭菜妈妈都盛好了，赶紧的。”沈蕊催促道。

妈，钟璟刚要喊出来，又呜咽了下去，声音没有发出就已经夹杂了悲伤，钟璟使劲的攥了攥拳头，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马上就到家了。”

高出一头的刘阳拉着钟璟的胳膊，走出了超市，伸手拦了辆车，两人没有说话，就静静的坐在一起。

钟璟的思绪终于回转了过来，也不再哭泣，脸上的泪痕用湿巾擦过之后，终于不见踪迹。

钟璟想起了曾经居住的老房子，最早的南山村里那几间最最简陋的土房子，钟璟原以为早就已经淡出脑海里的回忆，甚至于在平乐生活了五年的记忆都开始日渐模糊了，可是他们现在都像烟花绽放一般，刚开始寻不到踪迹，可爆炸的一瞬间清晰可见。

自己当时在那里上了育红班，上了两年的一年级，那时候没有人会嘲笑自己穿着补丁的、甚至于带着破洞的衣服。

爸爸妈妈每天去不远的矿上上班干活，爸爸总是最愿意卖力气的，用爸爸的话说，自己多出一份力，就可以给小璟买上一颗糖果。是啊，那时候，家庭贫寒，可是钟璟从不觉得，爸爸每天会给自己带上两颗糖果，每天下午放学后，钟璟总是最开心的，蹦蹦跳跳的跑回家，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在矿上上班的爸爸妈妈回来。

钟璟最开始只能从一数到二十，然后就一遍一遍的数着，数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数了多少遍爸爸妈妈才回来。后来爸爸就手把手的教自己，钟璟比谁都聪明，学的很快，可以数到一千了，然后用地上捡来的树枝在地上画上一道，重新再来，钟璟才知道原来自己都数了六个一千了。

爸爸妈妈下班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候钟璟一放学两人都在家里了，有时候，自己做完了作业才只有妈妈一个人回来，可是钟璟乐此不疲，就那样数着数着，一直数了三年。

钟建国每次到家后，都会抱着门口的钟璟使劲的举高高，然后使劲的在钟璟的小脸蛋上亲上一口，在转上两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糖果，拨开糖衣，放到钟璟的口中。

奶奶已经做好了饭，妈妈盛上饭后给奶奶端上一碗，然后再给爸爸端上一碗，再给小璟盛上一小碗，最后自己才吃上。饭后，爸爸抢着去洗碗，可是妈妈总是笑着拒绝，爸爸也不强求，只是去厨房里烧上热水，等着妈妈收拾完后，端上一盆热水，给妈妈洗脚。妈妈同样不会拒绝，只是一边给蹲在地上的爸爸揉捏肩头，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眼泪止不住的又想往下落，钟璟使劲吸了吸鼻子，把头转向一旁，看向窗外。

以前虽然贫穷可是家是温馨的、快乐的、幸福的。

奶奶去世之后，一家人搬到了平乐，爸爸开始做起了小生意，可不管怎么繁忙，每天都会回家，每周总会给妈妈洗几次脚，剪一剪长长了的脚趾甲。

时间越久，记忆反而越清晰，反而是搬到县城之后，那些时间越近，可钟璟深思之后，竟然没有什么回忆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那个温馨幸福的家不见了，钟璟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没有察觉出家里的异样，为什么中午之前自己还认为和蔼可亲为家庭忙碌的爸爸会在外面有一个孩子，一岁了，那个孩子已经一岁了，那么自己这个表面温馨的家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变质了吧。

钟璟想到了在家里已经盛好饭菜等待自己的妈妈，这些年妈妈操劳在家，一直把家里整理的井井有条，爸爸的衣物、自己的衣物都清理的干净整洁，就这样一个勤勤恳恳的妈妈，如何能承受的了这样的打击，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就算自己不告诉妈妈，妈妈肯定也会知道的，只是时间问题。

钟璟为妈妈感到心疼和不值，那个陪伴着爸爸一起走过最艰辛岁月的女人就没有一点只得他愧疚的吗？他已经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他要让妈妈一辈子幸福，可是这才过了仅仅前半生……

思绪拉扯，钟璟又想到了初三时候，爸爸经常要应酬，去外面喝酒吃饭，那天妈妈回姥姥家，爸爸接自己放学后，自己执意要跟着爸爸。

酒桌上一个据说是县里什么局里面的大领导，爸爸让自己叫他赵伯伯，赵伯伯喝酒喝的尽兴了，和爸爸开始称兄道弟起来，笑谈着“老弟啊，你钟家一脉单传，到你这只有一个闺女了，你挣那么多钱让谁花呢？以后指不定便宜哪个外人了，怎么不得要个儿子啊。”

钟建国笑呵呵的应酬着，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钟璟更是不以为意，大人们说的话全然不放在心上，酒局过后，爸爸还是那个爸爸，自己仍是家里的公主。

是不是从那时候起，爸爸的心里就已经有所变化了？这些年，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钟璟偶然听到自己家里的店铺已经开到了市里，从不关心这些事情的钟璟都渐渐懂得，家里的钱已经很多了，要不然自己的衣服怎么开始都成百上千了，零花钱也越来越没有约束了？

钟璟自从高中后就开始住校了，爸爸每天是否回家？多久回一次家自己也不太清楚，可是细细回忆，自己也好几周没有见到过爸爸了不是？

刘阳轻轻拉扯了几下钟璟的胳膊，还在发呆的钟璟回过神来，已经到家楼下了。

刘阳打开了车门静等着钟璟下来，钟璟再次用湿巾擦了擦脸庞眼圈，看着刚刚关上车门转过身来的刘阳，开口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哭吗？”

从刘阳找到自己一直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钟璟心中有些疑虑。

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刘阳，左右权衡了一番，终于缓缓地开了口，“我看到钟叔叔了。”刘阳没有再往下说。

钟璟内心的疑惑不见了，可是听到刘阳的话后，不必多问想必他也猜出了一些事情，钟璟狠狠的止住呼之欲出的眼泪，深深的注视着刘阳，“记住了，你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不记得。”

刘阳诺诺的点了点头。

沈蕊的电话又一次打来，钟璟挂断，回了个消息，已经上楼了。

家里的门敞开着，沈蕊站在门口等候，本来有些唠叨钟璟的话语在看到提着水果的刘阳后也忍了下去，赶忙上前接住，高兴的把刘阳迎进屋子。

走在后面的钟璟连忙拐进卫生间里，洗了把脸，镜中的自己眼圈通红，很难不让人看到自己刚刚哭过，钟璟深吸了口气，尝试着微笑了两次，尽量使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然后缓缓地走出卫生间，沈蕊和刘阳已经落座了。

本有几句埋怨的沈蕊抬头看到钟璟微红的眼圈，正在给刘阳夹菜的手都顿住了，把筷子放好，看着钟璟坐下。

刘阳急忙开口撒谎道：“沈阿姨，刚才在楼下小璟姐眼里面进了一个虫子，所以才耽误了那么长时间。”

钟璟报以微笑，“妈，我没事，已经出来了。赶紧吃饭吧，都等了这么长时间，饭菜都凉了。”

沈蕊半信半疑，看到钟璟已经拿着筷子使劲的往嘴里送饭了，想要埋怨几句的念头也压了下去，重新拿上了筷子给女儿夹了两口最喜欢吃的糖醋小排。

沈蕊一边吃饭一边询问着刘阳在学校的情况，刘阳一一作答，饭桌上的气氛倒也不算冷清。

钟璟只是埋头吃饭，妈妈和刘阳的对话就在耳边，可是钟璟却慢慢的感觉离自己越来越远，两人的对白渐渐模糊了，整个人好像裹在一个巨大的水泡中一样。

钟璟只得把头埋得更低，怕一不小心眼泪就落下来。

“你钟叔叔工作忙碌，经常没时间回来吃饭，你呢，不要介意，在学校有什么事情了一定给你沈姨说，沈姨也不是外人。”沈蕊给刘阳夹了一筷子离得最远的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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