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天气就像两个孩子的脸一样变得飞快。吃过早饭,雨也就停了。雨后初霁湿漉漉的阳光藏在浓厚的云团后,光华流转,照耀草原。从山顶往山下的草甸看,一片七彩虹光交织闪烁,那是草叶上的雨珠在反光。草原像是一匹织满钻石的绿毯,晶莹剔透,浑然天成。小江已经七岁多了,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早晨,没有一个如此完美无缺,光彩照人。他快乐地叹了一口气。
小雪领着小江去看屋后的羊圈。羊儿们挤在一起,忽闪着淡黄色的眼睛,长方形的黑瞳孔警惕地打量着陌生的小江。一只爷爷他们走后才出生的小羊正双蹄跪地,在羊妈妈身下一耸一耸地喝着奶。羊妈妈静静站立,哺育着她的孩子,像一位温情脉脉的女子。那一刻,小江有点想家,但他很快就被小羊喝完奶后摇摇摆摆站起来的样子逗笑了。小羊朝着小江走了过来,小江向它伸出自己的手,大着胆子摸了摸小羊的头。羊妈妈在背后平静地注视着,它知道三个小孩子在一起玩是没有危险的。
见小羊没有伤害自己,小江轻轻地把脸凑到小羊耳边。
“啊,你在偷亲小羊的耳朵!”微小的动作还是被小雪逮到了,小江害羞地低下了头。
“你喜欢这里,不是吗?”小雪弯下腰,专注地看着小江,问道。
小江抿嘴一笑,用眼神告诉她:是的,这里实在是太好了。
爷爷笑着走了过来,耐心地教他们如何挤羊奶。刚挤出来的羊奶有些膻气,但奶香味十足。爷爷把挤出来的羊奶端到灶上去,煮沸放凉后,让小江他们来喝。小江原本是不爱喝奶的,但他看小雪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地把羊奶喝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于是自己也鼓起勇气,一口气把羊奶喝光了。如今,他们两个嘴上都长出了白色的小胡子,实在太有趣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江每天都喝羊奶,也每天在户外玩耍。那本没读完的《秘密花园》被他装进了行李箱,但现在的他很少有时间去翻动书页。他每天不是和小雪在花园里玩,就是和爷爷下山去放羊,要么去小李叔叔家里做客。小江渐渐觉得,虽然书里的世界很有趣,但和外面的世界相比还是逊色一些。况且,那些外国人名都太复杂拗口。小江下定决心,假如有一天他真的当了作家,写出自己的故事的话,一定要把人物姓名取的简洁好记。
在家的时候,小江每天都洗澡。可自从来到草原,他原本的生活习惯很自然地被改变。生活在这么干净的地方,身上没有什么污垢是需要天天去清洗的。这里没有尾气、没有污水、也没有灰尘,偶尔山下的村子会冒出些炊烟。但这点无伤大雅的排放对大自然造不成什么危害。这里的青草不像它们在城市里的同类,被栅栏严密圈禁,被水管小心灌溉,上面还要立一个“请勿踩踏”的木牌。毕竟,草原是如此广博,容纳得下人类的日益膨胀的生活所需,不让其把别的生命逼进狭窄的角落。毕竟,在这里,人类所需要的只有空气、水、食物,这么一点点。
不过,小江要是愿意,也可以随时去洗澡,但不是走进贴满冷冰冰瓷砖的淋浴室。爷爷会带他去月牙湖里沐浴纳凉。爷爷说,要是在冬天,零下三十来度的气温里,森林中的狐狸、梅花鹿还有各种其他的生灵就跑出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可爱的小脚印。在那时,骑着马穿行在草原上,脚下的地是干净的雪白,头顶的天是莹澈的蔚蓝,别提多美了。
这就是草原吗?小江暗想。它懂得一切,也教授一切。深处其中,绿草如茵,繁花遍地,洁白的羊群埋头寻找着清水和青草;温情的牛卧在山坡上静静反刍;骏马飞驰发出自由的嘶鸣。所有生命都确信自己被大地母亲拥抱着,承载着,被她无限地爱着。她无言,生命亦无语。那些把自己禁闭在家的日子里,小江全靠读书和想象来生活。但眼前的一切,和他想的一样,甚至比他想象得还要好。
每逢草原告诉他一些美好的事物时,他都感觉无比幸福。有太多东西难以用文字来捕捉。小李叔叔带他和小雪在吐力根河上漂流。河水清浅明净,两岸林中鸟声清脆,不时传来狍子的叫声。小江惬意地躺在皮划艇里,顺流而下,不问去处,经历着来自草原的洗礼。没驾照的爷爷借来了叔叔的小越野车,带小江他们去月牙湖玩儿。草原深处根本没有路,但又遍地都是路。越野车掠过半人高的草海,像小船在在碧绿的水面上驶过,在草叶间泛起一阵涟漪后,又迅速恢复平静。小江他们甚至远远地看见了一场尘卷风,卷起的风柱像条狂野巨龙一样立空中舞动,止痛天地。草原也不是一味的温柔包容,也有令人生畏的另一面。
小江不仅听懂了草原的语言,他也听懂了其他别的什么东西。现在,他和小雪甚至无需再通过语言或者文字来交流,只需要轻微的眼神和翕动的嘴唇,他们便能把对方的意思猜个八九不离十。大人们都说这种现象叫做心电感应。小江却觉得,其实每个孩子都本就拥有这个技能,只是大人们太久不做孩子了,所有他们忘记了。世界上一定存在着一种超越一切界限的语言。这一点,小雪告诉过他,草原也告诉过他,羊儿们告诉过他,花朵们告诉过她。当爷爷用蒙语唱起《月夜》的时候,他并不懂歌词的意思,但是听出了音乐中蕴含的深深思念。
此刻,小雪牵着他的手站在绿草如茵的山坡顶。她用眼神问他,敢不敢?小江点点头。小雪笑了,笑容灿烂如鲜花。他们数了一二三后,一起从和缓的山坡上滚了下去,滚得头发、身上沾满了草叶,浑身沾满了清新的气息。玩得累了,他们并排躺在草地上,双手垫在脑后。双腿惬意地延伸。
阳光有些刺眼,小江举起自己的右手遮挡。逆着阳光看去,他的手指几乎半透明,一种轻盈的粉红色爬上了他白皙的指尖。不知何时,小江不再是一个纸糊的漂亮假人,他成了活生生的小男孩。
小雪伸手握住了小江粉红白皙的手,在他耳边轻轻而坚定地承诺道:“你会好起来的。你的声音一定不舍得离开你太久。它会回来,陪着你好好活下去,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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