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爸爸的第二天，小江跟着爷爷和小雪登上了开往四合永的火车。

小江的行李是妈妈亲手打包的，一个小巧的儿童行李箱，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他的换洗睡衣、喜欢的糖果和书籍。爷爷他们的背包里则满满当当塞满了妈妈的礼物。

小江还是第一次坐铁皮火车。一年多以前，他被警方营救出来，被父母带回北京时，乘坐的是科技感十足的白色高铁。当时，小江还没有从恐惧不安的气氛中恢复过来，一路都缩在妈妈的怀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戒备地打量着爸爸，还有周围的所有人。他只记得高铁的速度很快，窗外的风景都飞也似的地向后退去，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而他现在要乘坐的这辆铁皮火车，比起那子弹头似的高铁，倒更符合小江想象中火车的样子。它看起来既典雅又陈旧，仿佛有穿越时光的魔力，静静地趴在铁轨上，等待着将乘客送往过去的美好时光。

妈妈给他们买的是软卧车票，累了就可以随时躺在床上休息。如今草原已进入了夏天，本是旅游的旺季。好在游客们大多喜欢自驾前往塞罕坝，火车上并不算拥挤。妈妈原本也想开车送他们，那样，四、五个小时就能到达。但是，爷爷委婉地拒绝了。他知道妈妈很忙，她即将去石家庄办理收养小雪的手续，随后还要赶去上海和爸爸汇合。更何况，比起坐汽车，他们几个都更喜欢慢悠悠，六个小时的火车旅行。软卧包厢里有四个铺位，乘客却只有他们三人。车窗是上下推拉的老式玻璃窗，爷爷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打开，让新鲜的空气流进了车厢。

安顿好他们三个，火车鸣出一声预示着出发的汽笛声，妈妈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车，立在站台上扒着车窗，不断嘱咐小江：要按时吃饭；要按天气增减衣物；要听爷爷的话，不要添麻烦；要和小雪好好玩，不要闹别扭……小江的眼睛无声地流着眼泪，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说：“妈妈，你和爸爸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妈妈好像听到了一般，不停地含泪向他点头。

一阵轻晃，火车缓缓地发动了，妈妈的脸一半写着祝愿，一半写着不舍。她向后退了几步，伸长脖子，挥舞手臂，踩着高跟鞋不由自主地追着火车跑了起来。爷爷抱着小江和小雪，他们两个将头探出窗外，拼命地向站台上的妈妈挥手告别，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

小江和小雪默默地坐回床上，一声不吭地抹着眼泪。爷爷绞尽脑汁地说了几个老套的笑话逗他们。其实一点儿都不好笑，但他们两个还是笑了出来。随着火车的前行，他们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能够坐在这样的老式火车上，行驶在蓝天和绿野之间，真是别样的享受。火车像一条长蛇，在大地上蜿蜒匍匐，穿梭前进，驶过城市、乡村、街巷、田野、山川、河流和好多好多的人……望着窗外的风景，小江的心里充盈着宁静和安详。他不想再做颐和园里的石头了。他想做一个人，一个会呼吸会感知的生命。火车像摇篮般轻轻摇晃，但小江一点儿睡意也无，窗外的风景从来不会让人看厌，一只站在山丘上摇尾巴的小狗，一个在田里孤独守望的稻草人。外面永远变幻莫测，充满惊喜。

软卧车厢里，不少乘客都靠坐在包厢外侧的一溜儿折叠座椅上，大部分都在低头看手机，点着屏幕消磨时光，发出一两声干笑的笑。小雪跳出包厢，好奇地和他们攀谈起来。她向一位小学四年级的小姐姐打听起上学后的生活；和一个爱摄影的大叔聊起了草原上的风景；甚至跟一位出来走亲戚的牧民聊起了今年的羊价。虽然都是些散乱随性，没什么营养的话题，但她和谁都能聊上几句。小江羡慕地看着小雪和陌生人大方交谈，期望着自己有一天，也能随时将心中所想，顺畅地转换成语音表达出来。

吃过妈妈提前准备好的午饭便当，大家躺在卧铺睡了一觉。醒来时火车已经进入了山区。逶迤起伏山峦像是大地的心跳，联通着小江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虽然他的名字叫远山，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远方的山峦是如此广博，如此波澜壮阔。车是动的，山是静的，动静之间，太阳渐渐西斜。小雪拿出了妈妈送的立体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如果读错了音，小江就轻敲小桌板，以纠正她。

只听小雪认真地读到：

小王子在612星球上看过四十三次日落。他说：“你知道，当人们感到非常苦闷时，总是喜欢日落的。”

小江转头看向天空和山峰之间，的那轮正在下沉的橘色落日。是呀，在浩瀚的自然面前，人是多么渺小，多么短暂。再厚重的烦恼，也会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有什么东西在小江几乎枯萎的心里开始生根发芽。他陷入莫名的感动，连小江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小雪注意到小江的反常，不再读书，停下来关切地看着他。小江摇头安抚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奖励小雪今天一个字都没有读错。

车上的广播通知响了，他们马上就要到达四合永站。爷爷领着小江和小雪七手八脚地收拾好行李，确认没有遗落东西后，排队下了车。小小的站台一览无余，对过的轨道上停着拉煤的货运火车，再远处是青翠不绝的山峦。小江拉着行李箱，跟着爷爷和小雪往站台外走。一抬头，就看见有个乐呵呵的瘦小叔叔显眼地站在出站口，想必他就是小雪和爷爷口中提过无数次的小李叔叔。只见小李叔叔利索地从出站的人流中来回穿梭，冲到爷爷面前，感慨万千地一把抱住了他。他的头顶只到爷爷的胸口，两个人抱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滑稽，却又极其感人。小李叔叔松开爷爷，和他寒暄一番，先是孩子气地揉了揉小雪的头发，然后弯下腰眨眨眼，询问小江走这么远是否想家。小江笑着摇摇头。叔叔真的和小雪形容的一样，是个亲切顽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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