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老太太沉吟着点点头:“很好。要是我再年轻几岁,这事落在我身上,也会这么做——你今年多大年纪?”
“六十五。”
“不算老,还年轻着呐!牙齿眼睛都还好?“
“都挺好。就是走了一上午,后腰有点酸。”
“好呀好呀。别闲着,闲着反而爱生病。我叫萨日朗,今年八十了,看不出来吧?”老太太伸手捋了捋自己的一头短发。她的头发已经稀疏枯黄,里面却一根银丝也不掺。
小雪笑着摇头。老太太精神爽利,口齿清晰,真看不出是八十岁的人。老沙也抿嘴笑了,萨日朗是蒙语的山丹花,这倒真是人如其名。
萨日朗得意地扬起头,用下巴点着老沙说:“你心肠不错,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家里就我老婆子一个,正好陪我说说话。你们吃完饭歇歇再上路。路长着呢,不急于一时。”
老沙刚要开口拒绝,萨日朗利索地剪断了他的话语:“别跟我客气,也到该做饭的时候了,不费事。就是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说完就起身走出蒙古包,去帐外的炉灶上忙活去了。
老沙赶紧跟出去帮忙。萨日朗霸道地把他推回去,斩钉截铁地说:“我做饭不用人帮,有人反而碍手碍脚。你们走了这么远,快进屋歇着去。”老沙只好对她善意的独裁表示服从,回到帐房中茫然地晃了两圈,找了把笤帚扫地。小雪也端着簸箕跟着老沙一起干活。
萨日朗果然雷厉风行,很快,一桌丰盛的午饭就摆出来了:煎土豆饼,白菜烧白蘑,还有一盆香喷喷的手把羊肉。
三个人都落了座。萨日朗拎着瓶草原白酒,举到老沙眼前,问:“喝点?”
老沙连连摆手称不会。萨日朗脸上的皱纹全挤在一起,不屑道:“草原人还有不会喝酒的?你看我。”说完就自己倒了大半盅儿酒,一闭眼,一仰脖,喝得干干净净,做出个美滋滋的鬼脸。小雪都被她逗笑了。
老沙淡淡微笑着,他从没尝出酒有什么好处。酒的苦涩,他倒知道。萨日朗热情地张罗他们动筷。老沙从盆中拿了块手把羊肉,解下腰带上佩的蒙古小刀,旋下一片细嚼,羊肉鲜美毫无膻味。老沙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这样适口的家常菜了。他小刀上下翻飞,专注地把肉一片片送入口中。很快,骨头缝隙里连一点筋膜都不剩,像件赤白干净的艺术品。萨日朗看了,赞许似地点点头。
小时候,阿妈最讨厌老沙这副专注的吃相。她嫌恶地皱着鼻子,像打掉一只马蝇一样打他的手:“少吃点,饿死鬼投胎啊!”老沙缩起手,抱着碗,只敢吃个半饱。青春期,他的个子像雨后高粱一样节节窜升,但体重却不见增长。直到去林场工作后,他才逐渐壮实起来。老沙轻轻叹了口气,没话找话地问起萨日朗的家人。
萨日朗夹了块羊肉给小雪,笑道:“我男人早就死了,儿女们都搬到县城去了。我不愿跟他们一起住。草原人在草原上,就像云彩飘在天空中,舒坦!城里有这么好的空气,有这么面的土豆吃?”她夹了块土豆饼放在嘴里细嚼,美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雪这才注意到桌上的土豆饼果然不一般,它不是用土豆泥或土豆丝加面粉和成的。这里的土豆片摞在一起就能牢牢粘合直接煎。她尝了一口,香脆软滑,好吃极了。
萨日朗冲小雪挤挤眼,又滋喽一声喝了盅酒,接着说:
“人老了就一定要靠儿女吗?我不这么觉得!我有手有脚,吃得下饭,喝得了酒,干得了活,不需要孩子们照顾。”
老沙点点头,他很同意萨日朗的想法。
萨日朗举起筷子点牢了老沙,说道:
“你送这孩子去找妈妈,这很好。路上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那又怎么样呢?谁活着不是困难重重?因为吃饭会噎到就不吃饭?因为小牛会生病就不养牛?没这个道理!”
说话间,那只叫虎子的大黑狗钻进屋来,溜到了桌子底下。小雪吓得缩起腿来。萨日朗把吃完的羊骨头丢到一旁。虎子应声从桌底跑出,抱着骨头心满意足地啃了起来。
老沙笑看着虎子说:“我妻子和我从前也养过一条黑色的狗,叫毛毛。非常通人性。”
“但愿不是像虎子一样的胆小鬼。”萨日朗亲昵地揭着大黑狗的短,“它胆子太小,所以爱虚张声势地叫。”虎子听懂了,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继续对着骨头大快朵颐。
吃完饭,萨日朗推小雪上床去睡午觉。老沙没有午睡的习惯,收拾好碗盘,跟着萨日朗去帐房外的手压井边洗碗。
“你放下。”萨日朗不由分说从老沙手里夺过碗盘:“用不着你来洗。要是愿意,你就替我压压水,陪我说说话。我已经太久没和人好好说说心里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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