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声从刘嬷嬷身后的暗室走出一人,她身形瘦长纤弱,双手笼在大袖中,移开眼光不与清梦对视。但清梦于地上仰望,仍将她认了出来。
“采繁姐姐……你?怎么可能是你?”清梦惊叫。
采繁凝眉,依然沉默,眼中多了几分抱歉之意。
刘嬷嬷在一旁道:“采繁姑娘,你好好劝劝她。”
采繁望向清梦,默然半晌,才开口道:“清梦妹妹,你我本是同村孤儿,五年前一场饥荒,你我父母家人,皆冻饿而死,我们虽无血缘,你姓孙,我姓赵,但那时相依为命,共度艰危,我早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子。”
“挖到草根,若不是均分成一人一半,我们谁也不肯多吃,一个馊了的面团儿,我俩视若珍宝……若不是后来老爷行商路过,救了我姐妹二人,我们今日不知埋骨何处。”
清梦怅怅地道:“姐姐又说这些干么?”
采繁不答,仍继续说道:“老爷见我们可怜,给我们改了名字,让我们在身边伺候,老爷实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他让我们去服侍林姨娘,我们怎能不遵?林姨娘是老爷心上最看重的女子,我们自然要好好地尽心尽力方罢。”
“姐姐你不必说了。”清梦脸现哀伤。
她们同是服侍老爷多年,清梦怎会不知采繁早已倾心老爷。她若是出卖自己,一定只有这个原因。当年饥荒小镇上,孙清梦只是一个无名大夫的幼女,而赵采繁则是县丞的千金,她出身原比奴才贵重,怎肯甘居奴婢之位。
早年不也有好些算账、喂马的小厮,对采繁表情达意,一吐衷肠,但她对这些低三下四之人瞧也不瞧,想到自己将来多半会被配个小厮,心里常感酸苦,寻清梦絮叨过几回。
她还试图在老爷面前展现娇媚,可老爷对她并无别思,没有办法,如果夫人许下愿来,说可以助她成为姨娘,她一定是不惜其他的。
采繁缓缓道:“也是……那些旧事就不提了,好妹妹,你再最后原谅姐姐这一回,夫人答应了我,会把你卖去一个好人家,绝不会让你受苦。”
清梦不做声,只是拿眼盯着采繁,采繁竭力要作得若无其事,不想显出心虚抱愧,清梦瞧了她半晌,知道无可劝说,于是沉沉说道:“姐姐歆慕高枝,可妹妹也不想平白蒙冤,你要我认下这罪名,总得许我什么好处。把我发卖算什么恩惠?我实话告诉姐姐,我先服侍老爷,后服侍林姨娘、三姑娘,早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三姑娘更和我的亲妹妹一般,姐姐为了一己私利就想把我卖去别处,叫老爷、林姨娘和三姑娘以为我是个卑劣小人,那是死也不能!”
采繁抿了抿嘴:“妹妹你还不懂?若今夜不卖你,明日你就绝无生路,你险些害死林姨娘,老爷岂能容你?”
“害林姨娘的另有其人,想必姐姐比我清楚。”
“妹妹,姐姐求你别再抵死不认了,今夜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明日老爷问起来,姐姐无法保全你啊!”采繁忍无可忍,喊了起来,发疯似的忽然跪下,握住清梦的肩膀摇了起来。
清梦仍旧死死盯住采繁,恨声道:“为什么姐姐也一口咬定是我所为?你亲眼看见吗?若说雷公藤是我预备下的,那你们去搜好了,我房里有吗?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什么能耐弄雷公藤来,天天煮水泡药,这等麻烦,我的性子姐姐再清楚不过,是最头痛这些烦琐事的。”
“小时一本医书背的颠三倒四,吃了爹爹打,总在街上边走边哭,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切药炮药偷工减料,被爹爹追得满街跑,其实还不是就图睡个懒觉,我会有这么好耐心天天煮这些东西?”
“也是怪我自己性子粗疏,没留心药材被做了手脚,亏我是学过医的人竟然毫无知觉,这一点我不恨姐姐你,该恨我自己大意……”
采繁接口道:“是啊,你只是恨你自己,那就最好不过。”
清梦不语,心道我又没说不恨你,刘嬷嬷道:“闲话就少说罢,清梦丫头,老身再问你最后一句,你认还是不认?过了今夜,连夫人都无法救你,老爷有多么看重林姨娘,你应当是明白的。”
清梦昂然道:“我不认,我没有做这种事!”
刘嬷嬷冷笑道:“好罢,自个儿找死,怨得谁个?生路指给你了,你不愿走,我们也无法可想了。采繁姑娘,我们走吧。”
采繁从密室出来,一阵明光,晃得她头晕目眩,想到明日清梦可能命丧老爷盛怒之下,也不禁酸苦,拿袖子拭了拭泪。
她仰头望天,心中喃喃。
“清梦妹妹,你向来知我苦衷,我从小娇养,学琴学书,怎能和只知喂马劈柴之人共枕一生,你出身卑贱,自然不能体会我的苦楚,你能甘心做下人服侍他们,可我不能。我只有成了姨娘,做了主子,心里才会真正快活。”
她定了定神,将心中最后一丝愧疚扫去,大步出门,在门外碰上才赶来的倚梅,脸露尴尬。
倚梅作讶异状,问:“原来采繁姐姐先来过了,求了夫人没有?能不能释放清梦妹妹?”
采繁松一口气,既然倚梅把自己当做来为清梦求情的,索性顺着坡下,说:“不行啊,我跪下磕了好几个头,夫人都不松口,我劝妹妹也别去碰钉子了,夫人还在气头上呢。”
她磕头倒是有的,但那是叩谢夫人许愿抬举她当姨娘。
倚梅心中冷笑,面上为难道:“可三姑娘差我来,总不好试都不试就回去,姐姐再陪我去试试吧。”
她早就知道采繁吃里扒外,如今在这碰见,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时也不等她推脱,上前拉了她就走,采繁力气不及她大,只好跟着。
倚梅把采繁径直拖进了密室,刘嬷嬷已回去睡了,密室就清梦一个。倚梅本来也不想见夫人自找打嘴,也知道求夫人是无用的,但眼下至少要保住清梦一条性命。
倚梅当着清梦对采繁说道:“采繁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她拿出了几根雷公藤来,采繁眉框微跳,道:“我不知道。”
“你自然知道的,我告诉你吧,三姑娘求我来找夫人说情,要救清梦妹妹,但我走前多了个心眼,折回去搜了竹心和清梦的寝室,栽桩自然要栽全套,是不是?夫人的手段,我清楚得很。”
“妹妹是什么意思,我却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这儿反正不会有人来,我就当着清梦妹妹和你详细说道说道,我们共事一场,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说说心里话。”
“我还得回去伺候二姑娘呢……”
“二姑娘睡下了,不劳你操心。”倚梅堵在门口,笑意森森,“采繁,你想当姨娘是么?趁早使劲儿做梦吧,明儿这梦啊,就算是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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