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游玩归来,王氏单叫住温雪道:“你且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温湄从王氏微微上挑而显得严厉的一双“柳梢月”中,嗅到了冰冷的气息,预感不妙,却又不好赖在上房不走,只得捏了捏温雪的手,向王氏行礼辞去。
温雪也已隐隐感到来者不善,担着小心应了是,侧头却看见窗下冒出了妹妹的半个头,不知怎的,她感到心安了些。
王氏让温雪在厅中跪了,端坐主位,厉声道:“温雪,你知错么?”
温雪诚惶诚恐道:“女儿不明,请母亲训示。”
“呵,我竟不明白,平日看你温柔娴静,是个知礼的,哪知道今日这般的不顾廉耻!”王氏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分,手更在案上重重一拍,震得茶水飞溅,温雪吓得脸色苍白,身子又伏低了几分。
“亏你还是个读过书的,你姨娘说什么来着,《女诫》《女训》《列女传》都有教你读过的,现今看来,倒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就敢青天白日的,和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王氏是真恼,她不爱惜温雪,但却爱惜温府的名声。
温家教养出了这样的姑娘,旁人难免会想,其他姑娘一定也都差不多,这样一来,她王氏的心肝大女儿还能嫁出去吗?她一路越想越气,偏偏这样的丫头,倒有个不错的人家上赶着来求亲!
见温雪被骂得抬不起头,伏在地下簌簌发抖,抽抽搭搭地哭,她心里才感到快慰几分。
“说,你和乔少爷相好多久了?”王氏冷声问道。
温雪哭道:“母亲这样说女儿,女儿哪里还能做人?女儿没和乔少爷相好,况且平时,连面都见不着呢,相好从何谈起呢?”
“你还要狡辩!没有相好,他就敢吻你?”王氏喝道,“我看你是不愿和我说实话!香雪,把王海家的叫过来!”
“是!”香雪急急忙忙就下去了。
王海家的姓刘,温府中或呼为刘嬷嬷,他们夫妇二人是王氏当年嫁过来时的陪嫁下人,刘嬷嬷更是王氏的乳母,从小看着王氏长大,忠心耿耿是不消说得。
平日里王氏有什么不顺心,也常拉着刘嬷嬷抱怨,刘嬷嬷耳里可听了不少温雪、温湄姐妹的是非,这回温雪惹的事恐怕关碍到蔷姐儿终身,刘嬷嬷又气又急,一听王氏要发落温雪,急脚就往厅上过来。
还没走到近前给王氏请安,刘嬷嬷就先踹了温雪一脚,踹得温雪“哎哟”着滚倒在地。
“臭丫头!婆子早就说你是个淫贱材儿,真真的该打!夫人心善,才一直没难为你,你倒不知好歹,做出这等丑事来给夫人抹黑!我呸!”刘嬷嬷叉着腰,骂得难听极了。
温雪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咽声道:“母亲,母亲你听我一言……不是不是的……女儿什么都告诉你,女儿真的没有……”
王氏喝道:“谁要听你狡辩!刘嬷嬷,给我教训这丫头!”
刘嬷嬷答应一声,撸起袖子上来便拧着温雪打,她是粗使婆子,手劲一向厉害,打的又是主子的眼中钉,那可不就是她的眼中钉?这番下手毫不客气,丝毫不顾及温雪只是个娇滴滴的十岁小姑娘!
一时间厅上惨叫连连,吓得温蔷、温蕊躲在内室丝毫不敢出声,温蕊害怕道:“大姐姐,这样打法,会……会打死雪姐姐的!”
温蔷也吓得六神无主,她虽不喜温雪,却没想到过要让她死,只是素来惧怕母亲,只搂着温蕊说:“别怕,不会的,真打得不行了母亲自会阻止……”
但是王氏一脸冷漠地坐在上面,若是打死了温雪,那才趁愿呢!
回头温老爷若是怪罪,她也有说的,这丫头不顾廉耻,公然和男子亲热,败坏了温府的名声,我只想略施惩戒,打几下教育教育也就是了,哪知道这丫头不经打,挨了两下就不行了。
外面刘嬷嬷打得解恨,温雪哭得凄惨,王氏听得舒畅。
里面温蔷、温蕊也渐渐觉出事情严重,只是不敢出气,更不忍听,两人抱在一起缩成一团。
正闹得不可开交,外面温良急声叫道:“母亲住手!”急急跑了进来。
“住手!”温良喊着,上去奋力推开刘嬷嬷,刘嬷嬷顾忌他是温府唯一子嗣,不敢磕碰着他,无奈让开。可还瞪着眼,喘着粗气说道:“我的大少爷,你怎么跑来了!夫人在行家法,你不该来捣乱的!”
温良抬起脚就踹了刘嬷嬷一脚,骂道:“这里也轮到你说话!我母亲还没说什么,你这个奴才倒来教训我!”
王氏脸色极不好看,正要说话,温良抢先一步喊道:“母亲!你打死了雪姐姐,谁来给我讲书?我的功课好容易有进境了,先生都夸我终于开窍了呢!”
王氏被噎住,周先生前几日还向她夸温良来着,说这样下去,后年或许能送温良去考秀才试试,喜欢得老太太一叠连声地催着她给老爷去信。这信才写了送出去了,阖家上下可都指着温良有出息呢!
“什么,你说她给你讲书?”王氏急忙拉过温良问道,“先生讲的那些考试的书,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懂?”
“那当然了!雪姐姐懂的可多了,她又会讲书,她一讲,我就懂了,先生讲的都还没有她好!我听先生讲书,只想睡觉,换雪姐姐讲的话,我恨不得三天不要吃饭睡觉,就听她讲书呢!”温良大声说道。
王氏半信半疑,说:“你这孩子向来喜欢夸张,哪有那么神!周先生是考了进士的,这丫头才几岁,能强过周先生去?”
温良不屑道:“呸!进士算什么,雪姐姐的爹爹是状元!”
王氏又被噎住,烦躁地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尽在这里胡缠,吵得我头昏脑涨。”又对刘嬷嬷道:“我瞧打得也够了。”
又瞪一眼温雪,斥道:“只顾爬在地下哭,还不起来滚回去闭门思过!罚你把《女诫》抄十遍,三日后送来我看。”
温良跑过去拉起温雪,温雪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碰着就疼,直叫哎哟,她又哭得没了气力,走了两步便又摔倒在地。温良大声喊道:“来人!”
他喊了两遍,上房的丫头婆子们没一个敢应声的,眼看这是温良要找人把温雪送回去,揽了这差使可不就得罪了夫人。
“都死绝了吗?”温良大怒,“我说话不管用了吗?来人!”
这才怯怯地出来一个丫鬟,躬身道:“大少爷有什么示下?”
温良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生着气道:“你不行,你这胳膊腿儿抱不起她!……哦,对了!你去林姨娘院子里,叫陈妈来!快去!”
这小丫鬟便忙忙说“是”,拔脚就走,远远的林氏、陈妈和温湄都小跑了过来,温良喜道:“原来湄妹妹去告诉了姨娘,这可好了!我正要差人去找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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