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显然是武后日常的居处之一，陈设极尽优雅奢华。

周围布设着帷幕幔帐，把墙壁都挡住了，也让帷幕后的烛光变得柔和，殿中的光线弥漫而不显得刺眼。光是这手光线的运用，就令人感觉到匠心的存在。

墙角放着一面光可鉴人的扬州铜镜，古琴，落地宫灯错落有致。

在这一点上，古人顶多是规模不及现代，精巧优美的水平是不让分毫，冯小宝甚至觉得，比自己的生活环境精致太多了。

但最吸引他注意力的，还是人。

殿中的矮榻上，斜倚着一个妇人。她只是慵懒地躺在那里，微微蹙着眉头，眼睛似开似闭的，意态悠闲，又似乎若有所思。

这就是武则天，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女皇帝？

冯小宝很意外。他玩游戏，看电视剧，凡是涉及到武则天的部分，多半都塑造成强气御姐样，霸气十足，毕竟，女帝嘛。

可是眼前的武则天，眉毛弯弯，嘴巴小小，一张偏圆的鹅蛋脸，除了眼睛有些细长之外，居然看着很软萌！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才合理，武则天如果是那么有攻击性的长相，她也不会被王皇后看中，引入宫中对付萧淑妃了吧？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

武后当然不知道，眼前这小子，脑子里转的念头如此大不敬。

她坐起来，似乎有些好奇地看着冯小宝：“听闻，先生梦中有佛缘，得了一道陀罗尼？”

开场就问这个？冯小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武后为了御史参劾的事情而烦心，会先询问关于地震祥瑞的事情。

要说普善咒，冯小宝是熟极而流，他朝四周看了看，便道：“娘娘，请借宝琴一用。”

见武后不置可否，面露好奇，冯小宝便走到边上的古琴边上坐下，一边调弦，一边道：“此咒尚有琴曲，共奏为佳。”

说着，便将清心普善咒奏响，口中一边用梵语吟唱。这普庵咒流传千古，不同凡响，本身琴曲也是古琴中的名篇，此时相互辉映，令殿中一时如脱尘世。

武后闭目聆听，待到琴声息止，面露惊喜：“果然是出世陀罗尼，想来修持功业时，常持此咒，可定心宁神，祛除外邪。先生这佛缘，根脚不浅。”

武后这么好说话？冯小宝都有点吃惊了，眼见真实的武后，脸上没什么皱纹，相貌精巧秀丽，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这分明是个大姐姐，哪像六十岁的老妪？——当然，也可能是晚上光线不好，或者武后化妆技术高明。

但不管怎样，起码武后的状态是很年轻。

还很可亲。

饶是如此，冯小宝也不敢造次，毕竟这是千古唯一女帝呀。

他小心地道：“是我的佛缘，便也是娘娘的佛缘。”

这话说得，武后眉开眼笑。冯小宝算是卖了一个乖，因为佛教中讲究因缘，不是姻缘，是指事物之间的因果联系。他得到这普庵咒，又送到了武后的面前，若是佛缘的话，那么也就等于同样眷顾武后了。

其实冯小宝，这真的叫投其所好。他在佛学院，读佛教史的时候，知道唐朝是中国历史上，佛教的黄金时期，尤其武则天当皇帝，佛教提供了巨大的支持。大概，这也跟她在感业寺，当过两年比丘尼有关吧？

开场不错，接下来就该是正菜了。冯小宝道：“今日夤夜求见娘娘，是因为听说朝中有人说及地震之事，有谶纬解说，我以为不妥。”

他正要详细解说，武后却把手一摆：“我知道先生的意思，适才上官才人转述，便提醒我了。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她拿起面前的几本奏本，很随意地递给旁边的上官婉儿：“婉儿，你就照先生的意思，用华严经中的话，去批驳了他。”

上官婉儿接过来，笑道：“是，佛说地动，有六种因缘，都是大威德神通所致。这一下，看看那些御史还有什么话说。”

武后意态悠闲，轻描淡写：“无非是笔墨官司，看看有哪些人会坐不住吧。”

她们俩在这一问一答，冯小宝感觉自己很多余，且有点危险。关系到朝中的政争，你们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当着我的面，当着我一个外人的面，这么议论，这样真的好吗？

我是不是马上就会被灭口了？

上官婉儿拿着奏本，退下去了。殿中只剩武后一人，和冯小宝面面相对。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当然是冯小宝心中的气氛。

他先前的盘算落空了啊！本来以为，自己用佛教的理论，可以在武后面前装一把高人，让武后对自己肃然起敬；又编了佛缘的谎话，还带着普庵咒，足以震动人心。

可谁知，武后对这些都不放在心上。难道，她就是馋我身子？

冯小宝深深感到，节奏已经落入了武后的手中，自己只能见招拆招了。

武后却没有多看他，而是又躺在了榻上。榻这东西，后来演变为床，使得卧室和起居处有了划分，但在唐朝，大部分起居坐卧，都是在榻上完成的，传到日本去，就演变成了榻榻米。

所以武后躺在榻上，并不是要冯小宝也上榻的意思——这是冯小宝安慰自己的话。

武后幽幽一叹：“今日心境不佳，并非为这几个言官，而是感叹，先皇在日，纵然地动西京，也无人弹劾。何期今日我孤寡一人，便有这许多人蠢蠢欲动。唉——”

她看向冯小宝，微微一笑，顿时，这殿中就好像亮了几分：“幸好，有冯先生进宫，为我解颐开怀，区区小事，不足为挂。”

这节奏，不对呀！冯小宝心中叫糟，武后这反而是心情好了，又准备按照原计划，享用我这坨小鲜肉的美味？不行，我要打岔！

形势紧迫，冯小宝只能出大招了。他用手拨了几下琴弦，先稳住阵脚，然后把自己的腔调，调到以前在佛学院念经的状态上：“……天女。时王夫人即汝身是。汝于彼佛暂得一闻大涅槃经。以是因缘今得天身。值我出世复闻深义。舍是天形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所统领处四分之一。得大自在受持五戒作优婆夷。汝于尔时实是菩萨。为化众生现受女身。”

武后本是笑吟吟地听着，哪怕冯小宝忽然开始念经，她也甘之若饴，似乎还很欣赏美男念经的样子。

可听到这里，她的脸色骤然一变，略显细长的双眼一瞪，两道眉毛都飞入鬓中：“冯先生！你这是什么经文？从何而来？”

冯小宝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呼吸都为之一顿，好家伙，这才是千古女帝的威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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