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她是个无情无义的妖女,纵使天界一片血色她也无动于衷,但她到底是有心的生灵。眼前的男子是风逸男儿,眼前的男子曾在她最落魄最绝望之时给予过她无限希望,她爱慕他,自有她的道理。
百年以前,那时候寒梅刚被金刚奉佛祖世尊之命捉拿至此,因她偷了佛灯香油,被佛祖取了一切功力,只得了一副金钗之年的身躯。无依无靠,身体单薄,每日在金缕山上采食野果充饥,在陡峭的悬崖山洞里躲雨,摸索许久才在金缕山的半山腰得了一处长久的安身之所。
金缕山高耸入云,她能在山顶看见不远处灯火阑珊的西梁女国。西梁女国的女子天生丽质,又过得锦衣玉食一般的日子,看久了便让寒梅羡慕不已。
那时候她还只是个不出世的小蝎子精,不曾有什么理想,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过上那样纸醉金迷的日子。
若是就这样在金缕山间过平淡如水的日子,许是日后就没有妖女寒梅了。可那佛祖偏偏不想她过得舒坦,某一日从天而降一只头顶红冠金光闪闪的雄鸡,名曰司晨,将尚是年幼的小寒梅追得满山乱跑,哇哇啼哭,最终一个不留意掉下了悬崖峭壁。
“隐雾,若不是你,我许是早就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了。”小寒梅常常忆起当年,那是她最落魄的时候,自此之后,她也拥有了西梁女国的女子才能有的幸福。
她掉下了悬崖,便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也是,自己前一世惹恼了佛祖世尊,这一世如何能过得安稳,她倒是想得明白。
但当她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甚至连衣服也不曾破损。她躺在一处透有万道霞光的山洞里,但也并不能说是山洞,她看向洞外,只觉目光所及之处,俱是山崖,深不见天。
她的身侧坐着一个男子,男子一身秋色素衣,青丝凌乱,木愣愣在挑着一小丛火堆。
小寒梅从未见过男子,也从未想过在这西梁女国的境内竟还有男子。她有些畏惧与他,不敢苏醒,只能继续装睡,直到肚子因为饥饿而叫了一声。
“你睡了这许久不打紧,倒连累我与你一起受饿。”男子冷冰冰说了一句。
“那只雄鸡……”小寒梅栗栗道。
“他进不来,这里有佛祖的封印。”
“那我为什么能进来?”
“我倒还想问你呢。”男子不耐烦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小寒梅看着他,有些害羞。
自那时起,她便搬来与男子同住,男子原先不同意,却拗不过她一声一声的撒娇,便随她去了。她用山间的花梨紫藤将小山洞装饰的温馨,又捉了些赢鳞毛羽,好让这山洞不至于死气沉沉。
男子性格算是冷漠,但倒也对她友善,每日陪她站在洞口看看远处,但固执不愿意走出这山洞一步,美其名曰是怕司晨寻到。小寒梅倒也甘之若素,久而久之便心生情意,又不敢说出,便藏于心底,自娱自乐。
如是所说,便也算得上幸福二字。但那男子,每每到黄昏之时,必会显有异常,最异之处,当属原本水色的双眸,会蓦然变成殷红色,而后獠牙又生,暴怒异常。
小寒梅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起初颤栗栗不敢靠近,久了便也不怕了,反正过了黑夜,太阳升起之时,那在她眼里温润如水的男子便又回来了。
后来,男子自己告诉了她,她方才知道,他原是夜摩天王牟修帝君之子,因弑父杀兄,血染夜摩天,才被世尊镇压至此,身负无形天锁,若是走出这山洞一步,这天锁必将他撕扯粉碎。
“那你莫不是夜摩世子……”她似是知道他。
“你可以唤我隐雾。”男子打断了她的话。
“隐雾,我想救你出去。”她说。
“寅时,日夜交替之际,用匕首将我的心口打开,便能看见那只锁,以鲛人之血浇之,便可将其融化。”
于是年纪尚小的寒梅,第一次杀了人。她独自一人潜入忘忧河,默无声息地屠尽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鲛人一族。
那忘忧河,原是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但后来,就算是几百年后的今天,那河水依旧是带了绝望的水红。
那是她第一次明白,自己原来可以为了他无所畏惧,就算杀人,也不足以可怕。
他们逃离了有佛祖封印,有雄鸡司晨的金缕山,然后毒敌山便成了他们的新居,她照旧将这里装饰的温馨,像新婚的小娘子那样每日采来一些鲜花点缀。
“寒梅,为了我你受苦了。”隐雾终有一天,将这句话说出了口,语气依然是冰冷如霜。
她从背后抱着他,轻语道:“欲界六重天,能让我寻见你,便是我一生的幸事。也不枉那一世我忤逆佛祖,倒入轮回。”
她似乎不曾发现,当他走出金缕山的那一天起,他的双眸便再也没有回到过温柔的水色。
诗云:
他生莫做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长未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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