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连师傅仍然没有招呼许问,许问仍然站在一边,没有主动上前。
下午的时候,许问突然觉得旁边有些不对,他一转头,看见连林林正蹲在他旁边,托着腮看他。
“你在看什么?”连林林问。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许问说。
“你的样子很奇怪,跟别人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嗯说不上来。”
连林林端祥了他一阵,跳了起来,在旁边一堆木头上坐下,又指指旁边那堆:“老站着不累吗?坐坐坐。”
那堆木头同样非常陈旧,看上去不太干净,但连林林不以为意,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
许问依言坐下,连林林似乎对他很感兴趣,问道:“你是来找我爹学艺的吗?那你为什么不上去跟着学?”
“学艺是一件很长的事情,不用急于一时。”许问回答。
“但是很多时候,你不把握机会,机会就会溜走。你不怕吗?”
“只要有心,机会总会到来。”
“这样吗但有时候再有心,也没有用啊”连林林长吁一口气,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不应属于她的哀愁。
许问看着她,没有说话。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行当,男性天生就拥有着女性得不到的地位。
不过转眼间,连林林又振奋了起来,她转头问许问,“不然我教你?对,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教你怎么辨别不同的木头!怎么样!”
“行啊,小师父,教教我吧?”能让那淡淡的哀愁消失,许问并不在意这一声称呼。
“嘿,你真上道!”连林林喜笑颜开,她随手拿起旁边一块木头,递到许问面前。
“这一块,是榉木。榉木在北方叫南榆,很结实,但不属于硬木,是一种比较好处理的木材。”
她熟练地介绍着,还敲了敲木头给许问听声音,“榉木的花纹非常漂亮,如同山峦重叠,又称之为宝塔纹。这块太脏了,看不出来纹路”
她往四周看了一圈,许问还以为她要另外找一块给他看,结果连林林跳了起来,说:“等我一会儿!”
接着,少女乌黑的辫子在身后摇晃,她很快消失在厢房门里,没一会儿再次出现,手上抱了一个箱子过来。
她真的像老师一样对许问说,“木材虽然是一种不易于保存的材料,但一些老木头经过修复,也能重复利用。”
“一般来说,木质变差,有三个原因:变形开裂、霉烂糟朽、虫害蛀蚀。根据不同的原因进行相应的修复,能让旧木恢复青春,重新使用。”
许问叫她一声师父,本来是为了让她重展笑颜,结果现在她说得头头是道,竟然非常专业。
于是他也跟着认真了起来,问道:“我看连师傅辨别的木头,经常有被油漆或者其他东西包裹,完全看不出原形的,这种不算在里面吗?”
“油漆和外壳都是用来保护木头的呀,傻徒弟。”连林林老气横秋地瞪他一眼,说,“油漆不透水不透气,就是容易剥蚀。真正完全被漆面裹住的话,只需要把旧漆剥除就好了,木材本身不会被损坏。最麻烦的是木材本身被破坏,严重的完全朽烂,有的连拿都拿不起来,这种就彻底没用了。”
连林林抬起手里那块榉木,举例给许问看,“譬如这一块,表面漆黑发污,其实是因为浸水发霉了。榉木木质坚硬,很难霉烂成这样的,可见它长期浸水,保养得很不好。但也正是因为榉木坚硬,霉烂不容易侵入内部,所以我们只要把外面这层刮掉,里面一般都还可以继续使用。”
她打开箱子,抖开一块麻布,上面用小兜装着各种各样的工具。麻布旁边还有十来个小瓶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连林林把榉木放在一个台子上,右手持着刮刀,左手按住木材表面,手腕一抖,就有一层黑色的霉木被平削了过去。
她姿态悠然,动作娴熟,光是这一个动作,就不是寻常能练出来的。
刷刷刷轻微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起,污黑的表面被接连去除,逐渐露出下面的坚实木质。
那是一种深红微褐,微带赤色的美丽颜色。大面积的赤色如同云霞一般,清晰的纹理渗入内部,果然令人联想起了远山叠幛。
“怎么样,很美吧?”连林林去除最后一片霉迹,把榉木举到许问面前。
“一般年岁比较浅的榉木是淡ns的,但时间越长,它的颜色会越深,年老的时候就会带上赤色,这种榉木名叫血榉,非常难得。”
连林林注视着这块血榉,目光里满怀感情,她轻声说,“原来这是块血榉啊老木头就是这样。你剥开它的外表,经常会得到意外的惊喜。”
许问看着这块木头,也看着连林林近乎痴迷的眼神,没有说话。
从这块榉木开始,连林林果然开始给许问讲解起了各种各样木材的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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