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侵蚀岩石,击碎砂砾,卷起尘土。
如一条昏黄巨蟒,席卷过整个山峰。
向上是皑皑积雪,向下是翠绿莽荒,沙尘翻涌。
禁锢在这光秃秃的山腰,不越雷池半步。
孟焦消失在风中,消失在虎二娃模糊的视线中,消失在窄小的天窗一样的洞口中。
这不符合它一贯的作风,它向来惜命,没人不惜命。
孟焦比常人更为珍惜自己的性命。
它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妥善地思考,安排着自己日后的虎生。
前方是杂草,比它还要高的杂草,四处都是风,很大的风,卷着黄沙。
视线受阻,环境恶劣,前路未知。
未知通常代表着恐惧,恐惧会引起惊慌,崩溃,死亡。
孟焦既不惊慌,也没有崩溃,它在思考。
“一只慌不择路的兔子闯进了虎穴,死了。
它身后可能紧随着一只饥饿的狐狸,或者贪婪的狼,亦或是一只徘徊在高空俯瞰着大地的金雕。
它们盯着山峰,在沙尘暴中觅食。
自己,洞中那憨憨的虎二娃,尚未睁眼的虎三妹,便是食物。
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为了虎二娃和虎三妹的安全着想,出洞的这一步,它都要迈出去。”
它并不想逞英雄,或是做这小小家庭的救世主。
虎的词典里没有感恩二字,它也不觉得虎二娃和虎三妹会铭记它的救命之恩,它只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
当风险同时压在它们三个幼虎头顶时,总要有一个抬起头顶上去,不然就都要被压死。
它吃奶最多,所以它顶上去,就这么简单。
野生虎的夭折率很高,超乎想象的高。
初次产崽的母虎,经验不足,不够细心,加上恶劣的外界环境,幼虎的死亡率高达五成,一胎三四只,最后可能只剩下一只,或者一只都不剩。
孟焦觉得,如果自己不出去看看,这兔子的来由,它和另两只幼虎极有可能成为那五成中的一部分。
既然有能力避免,就不能拖沓。
沙土上的脚印并不清晰,如果不是密草的遮挡,恐怕早就被风沙掩盖。
孟焦的视力还称不上好,看东西像是隔了层纱,模模糊糊。
所幸虽然模糊,但总归是看的见的,若还没睁眼,它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出洞穴的。
它耐心的,观察分辨着密草中的兔子脚印。
得亏它从事动保行业多年,对追踪动物脚印分析动物足迹动态有所了解,加上它比较细心,一路追寻下去,不然还真研究不出这兔子的动向意图。
这是一只疲倦的兔子,它抵达洞穴前便已经体力不支。
依稀可见的脚印讲述着它的劳累,每一个被沙土掩盖的小脚印都拖曳出一条细细的轨道,像蝌蚪的小尾巴。
这说明它的行动已不利索,不能灵活的跳跃奔跑。
前后足印跨度较小,和它的体型基本吻合,说明它一直在缓慢行走,因为它体力不支,已经无法迈开大步。
风沙是它的绊脚石,密草是它的拦路虎。
一段时间里,这只兔子一直在原地打转,可能是迷失了方向,也有可能是无意义的徘徊。
孟焦在兔子转圈的脚印附近发现了北极星的脚印,相隔并不远,真不知该说这兔子幸运还是不幸。
它总能化险为夷,从险境脱身,然后跳入另一个险境中。
最讽刺的是,最终杀死它的不是重重危险,而是它自己吓死了自己。
“不守株也能待兔,真有。”
确认这只兔子属于自投罗网,孟焦终于松了一口气。
哪怕这兔子来的再荒诞,再无厘头,只要不危及它的生命,它都可以接受。
抬头望望四周,沙尘暴还没停,它追踪兔子的脚印已经有一会儿了。
不过孟焦心里有一个尺度,虽说是追踪兔子的足迹,但始终没敢离开太远。
这兔子也是和洞穴有缘,脚印围绕着洞穴,几乎绕了一个圈,偏偏最后才看到洞口。
它要是早一点找到洞穴,没准早就进了虎妈的肚子,也不至于把自己折磨死。
眼下已然知晓兔子的来历,孟焦拨开密草,是时候回洞穴了。
它不像那只迷路的兔子,这短短的路程它牢牢记在脑海中,不会迷失在风沙中。
尽管有草丛阻拦,黄沙还是无孔不入,从天空,从大地,袭击孟焦的脸。
微微眯着眼,避免被沙石所迷,孟焦还有闲心思考。
估摸着,虎二娃都等得急了吧。
小家伙好不容易有个知心的玩伴,突然出了洞穴一去不返了,惦记的紧呢。
待孟焦顶着风,忍受着沙尘,重返洞穴入口时,正看见虎二娃扒拉着被兔子蹬破的“野草堤坝”向上攀爬。
小家伙紧皱着眉头,整张小脸都绷着,浓重的花纹卷成一团,好似京剧里的大花脸。
就这样一直奋力折腾,好像能从绒毛里发力一般,两只肥肥短短的小爪子扒在沙土中,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溅起一堆堆灰尘。
黄褐色的皮毛被尘土染了一层色,灰头土脸,它即没吭声,也没放弃。
扑腾扑腾,憋着一股气往上爬,倒还挺顽强。
孟焦无奈地摇摇头——它还保留着一些人类的肢体语言。
虎二娃惦记它,还想爬出洞去寻,它这心是好的,可惜它太笨了。
那么长的洞穴出口,它偏偏挑了最难下脚最难使力的地方。
此处细沙被密草拦住,现在宣泄下来,松软细密,不像坚实的地面一般,踩下去便陷进去。
虎二娃小小的身子短短的四肢,完全使不上劲。
不过幸亏虎二娃死心眼,没爬上去,这要是让它爬出去,恐怕就危险了。
刚刚睁眼的幼虎,孤身行进于高山碎石,沙尘暴之中,最少有一百种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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