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凉雨纷纷。
我撑着浓墨油纸伞,在长满荒草的坟前祭拜,点燃一盏残缺不全却仍旧在燃着的油明灯。
摇摇欲坠的灯火照映出墓碑上的黑白相照,照片上的人穿着一件中山装,面孔与我七八分相似,照片旁镌刻着三个素字,钟、玉、堂。
这人不是我的爷爷,也不是我的太爷爷。
这个人就是我。
每年的清明,我都会来这座坟墓前,给我自己点燃一盏油明灯,祭拜。
父亲说过:“点灯者,照路人,灯在人在,阴邪不可侵,浩然正气存。”
捉奸魂,除厉鬼,守住阴界通往人界的最后一道门槛就是我们点灯人的宿命。
百年前,我出生在点灯人的祖宅里,学习点灯秘术,十岁那年家国危难,祖祖辈辈皆赶赴疆场,守护疆土,留我与长姐二人苟活。
十六岁那年,战火蔓延到祖宅,长姐英躯不肯降,拒受外辱,与倭寇连同着祖宅一起埋葬于地底之下。
牺牲前长姐秘密将我送出,祖宅密钥交于我手,点灯人世代信奉的密藏被我连夜带走。
祖宅沉没地下的时候,我不忍心便偷跑回来,却看见姐姐在战火中焚烧,英姿烁烁。
我不甘心,誓死要驱逐外辱,复我山河,便为自己立下坟墓,动用点灯人禁术长生劫,与天神地鬼签订长生契约。
所以我面前的油明灯又叫长明灯。
一盏油灯燃不尽,一腔热血报忠魂。
点灯续命,长生不死,力无尽时,堪比在世神明,百年后魂飞魄散,堕入阿鼻地狱,上穷碧落下黄泉,永无投胎转世之日。
我立坟墓的地方,就是昔日祖宅埋葬地。
百年前的今天,我点燃油明灯,签订契约,百年后的今天,我最后一次点燃自己的油明灯,归还契约。
我的七魂六魄会在这一刻起逐渐消散,七日后,世间再无一个叫钟玉堂的点灯人。
好在,家国复还,山河无恙。
现在的我披上当年离开时穿着的青衫大褂,只想着再进祖宅,与长姐度过我人生中最后的时间。
我转动坟墓前的油明灯,机关声响,阴暗的入口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出现。
建造坟墓时,我特地留了一条与祖宅的通道,通道直达祖宅大门,但我百年间从未进去过。
我不敢,仿佛我只要不看到残破不堪的祖宅,不看到长姐的尸体,这一切就都在世界的遥远处存在着,内心中还有一丝牵挂。
这就是我活着的全部支撑。
空旷的通道中回荡着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寂寞孤独,我手握一根燃着的红烛,所过之处,悬挂两侧的油明灯尽数亮起幽光,毫无生气。
它们曾经也是点灯人的灯,携带着点灯人的荣耀,熠熠生辉。
可惜,灯灭人亡,今日我用红烛再起焰火,也断无当日群雄报国赴疆场时将它们全部点燃的气势。
我深吸一口阴湿的空气,空气中还混杂着一股腐烂味,祖宅的朱丹漆大门早已生锈褪色,打开时我特地轻手轻脚,生怕一用力将整扇大门都给推倒。
“嘎吱!”
意想之中的祖宅情景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只剩下一片昏暗,红烛的光照不进一丝,里面甚至连一只老鼠逃窜的声音都没有。
我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双目泛起赤瞳,遮掩在祖宅当中的鬼魂立马开始焚烧,尖利哀鸣声不断。
“真当我点灯一脉没人了吗?堂堂钟家祖宅,也是尔等小鬼能来的?”
我声如钟鼓洪亮,一时间空旷阴暗的祖宅里冒出数也数不清的鬼魂四处逃窜,掀起阵阵阴风。
赤瞳三昧真火熊熊燃烧,只焚鬼魂,不烧实物,它们穿梭飘荡在古宅当中,我也不惧,只需等待。
唯一让我不安的,是古宅当中还有一股令我长生之人都略感胆寒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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