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郢麒府内一片漆黑,府上为数不多的下人也被他一应遣散了,偌大的府邸一片寂静,赵郢麒消瘦的身形在府内的假山小径中不停地徘徊踩踏着,手里的酒壶折射着莹莹的月光显得透润无比,他一抬手将那酒壶的壶嘴送入嘴中猛灌起来,烈酒顺着滚动的喉结灌进身体,嘴角浸出丝丝酒液,烈酒下肚五脏六腑连同他砰砰直跳的心里都着了火,就像置身野火环绕的枯草场,似大火伴着浓烟,将眼睛辣的泪水直流,赵郢麒一把扔掉酒壶,脱手而出的酒壶撞向了身旁的怪石碎成了数片,只见月光之下他蜻蜓点水般跳跃着登上了假山的顶峰,双臂张开仰着头任凭身体向下坠去,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他仿佛听到自己心跳传来的一阵阵犹如枯木被焚烧时噼啪爆裂的响动,心底升腾起一个声音,走错路了吧,是不是不该走这条路。
府外正在奋力吐露新芽的大树上,一只乌鸦无声的攀援在树干上,眼珠滴溜溜的转着,看着远处坠落的影子霎时间哑着声激烈的鸣叫着。
今夜的月色格外的沁人心神,仿佛能赤裸裸的剖开照见人心里隐藏的一面,那面连自己也不敢直视的阴暗,而赵郢麒是恰恰探触到了自己最不想面对的那一隅角落,苍白的月光照出了他内心的无助与悲凉,如果不是保护爱的人,如果不是被血亲所挟,如果不是生在这孤立无援的皇家他又何至于如此境地,一跃而下的赵郢麒慢慢闭上了眼,脑海中划过额娘拉着他手时亲昵的身影,闪过柔儿皱着眉嗔怪他的模样,慢慢浮现出舅舅小时候带他出宫的情形,又是一瞬那和蔼可亲的舅舅一夕间变成了自己陌生的样子。
夜色下他以巨大的冲力掉入湖底,顿时平静的湖面水花四溅,他像一片没有根的叶子逐渐没入水中,想到了柔儿,想到了娘亲,她们一个被自己安排出了望都,一个已不在人世,真的也没什么好怕了,这辈子太短又仿佛太长。
那树上栖息的乌鸦被赵郢麒坠湖的巨大声响惊起,挥着翅膀一圈圈在湖面盘旋着,一声又一声凄厉的鸣叫着,湖里的人还是在气息将无时突然向上浮起,疲惫又带着醉意的游向湖边,最终托着一身湿淋淋的衣衫回了漆黑的寝殿,跌倒在床榻之上。
何夕馆的蔡勋不省人事的睡着,大厅的司卫寸步不离的看守着他,已经后半夜了,何夕馆的司卫不知道要将这蔡勋如何处理,不知道他若是不回北戍府会不会有人怀疑,可是没得到消息也只能作罢。
北戍府里蔡亭均已经好久不见人影了,府外驻守的司卫也是心里存了半分疑惑,北戍府一天里都安静有序,除了蔡勋偷溜出门,也未见到蔡亭均出门,他的妻儿也在府中悠闲的往来,北戍府一派风平浪静。
“蔡府司可需要要再回家中府中家眷?”望都城内的驿馆仓房里点着微弱的一盏油灯,赵郢珵低声咳嗽两声言语试探的询问着面前的蔡亭均,“恐怕这会儿府上我回不去了,但我自身难保恐怕再回去更会连累妻儿,只是我若一走那他们···”。
本来还在不停咳嗽的赵郢珵突然停下来攥着拳头眼皮不眨的盯着他,昏暗的灯光,意味不明的眼神,蔡亭均被这低沉的气压笼的喘不过起来,赵郢珵冷冷的说道,“成大事和拘泥于人情,蔡大人究竟要选哪个呢?”分明是用极冷淡的语气说出的话,但句句都像是剔骨的刀子,游离在蔡亭均的身侧,这倒让蔡亭均有些出乎意料,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蔡亭均暗暗思忖之时赵郢珵又开口道,“妻子、侍妾、孩子、下人这些有什么不可以替代的吗?这世间有什么比滔天的权利更诱人的?”赵郢珵将一番天理不容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在他心里没体会过亲情只觉得万事万物都可替代,他眼中只有平日里深深隐藏的权利。
他甩甩衣袖眉目间的狠厉尽数散去,眸子也逐渐柔和起来,缓缓起身从身后那人手中抽出长剑,径直朝蔡亭均走去“蔡大人,剑就在我手中,我可以杀了你,但我不想那么做,我将大人请到此处是来合作的,大人我说的对不对?”赵郢珵提剑用剑身拍了拍蔡亭均的脸,蔡亭均眉毛拧在了一起,心下只觉得面前这人岂止是出乎意料,简直是狠辣的疯子。
即使他如此,蔡亭均又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呢?又怎么被他三言两语唬住,蔡亭均伸手抓住赵郢珵的腕子暗暗用力,“皇子有话就好好说,别拿这一套来威胁蔡某”蔡亭均不反感赵郢珵的疯狂,他越是冷血越是不受人牵制,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心思狠辣又有几人念过血缘亲情,赵郢麒和他比起来着实心里牵绊太多,终究不是天下大势所归,既然如此答应赵郢珵或许更能帮助自己走的更远,蔡亭均狠狠的甩开赵郢珵的手腕“皇子记好了,我蔡亭均是心甘情愿答应你引荐北疆部族的,皇子自然不必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蔡大人是与我志同道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知蔡大人今晚能不能出城前往北疆呢?”赵郢程爽朗的笑了起来,将剑不动声色的扔向了身后,展了展袍袖,身后那人动作灵敏的接住赵郢珵抛出的长剑,又利落的收回剑鞘之中。
“明晚之前,我定出城”蔡亭均背着手转过身子,赵郢珵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悦之色,“你越是尽早赶在父皇下决心之前出城越好,你攀附皇子,勾结北疆意图谋反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不论你和赵郢麒是谁依附谁,父皇都不可能轻饶了你们,你出了城我自当能更顺利的安排后续实宜”赵郢珵心里压着不悦解释了一番可那蔡亭均就是坚持明晚之前出城,“你不是权利滔天的皇子吗,想必比郢麒要权利大,难不成还不能保我区区一个府司出望都?”蔡亭均阴阳怪气的敲击着赵郢珵,眼神里一股玩味。
赵郢珵攥着的手暗暗发力“好,就依你的,明晚之前务必出城”,蔡亭均爽快的说道“好,那出城之前你不能再此地软禁我,允许我出去办件事,事成以后我必出城”。
赵郢珵本来要转身离去,又听到蔡亭均如此得寸进尺的要求,转眼间已经来到他面前,修长的食指不偏不倚的戳着蔡亭均的心窝,蔡亭均脸上一副坚毅的表情,对贴面的赵郢珵毫不理会,一股淡淡的药草气氤氲开来钻入他的鼻尖,“你,不要,耍什么花招”赵郢珵一字一顿的说着,手指上用了几分力,只见关节大白指尖微微泛红,“我打扮一番定然不会让慎衔司的人盯上!”。
赵郢珵呼啦一下收回手指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边走边悠悠的说道“明日傍晚城门有个挑着担子卖糖人得老头,你若看见他就随他出城,如果没看见就权当今日你我没见过吧,也就当我送蔡大人个人情”,话音越飘越远,赵郢珵随身后那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驿站仓房的门敞开着,蔡亭均抬手扯掉了下颌那把与他极其不匹配的胡子,露出一张方正又十分英气的面容,他本就擅长伪装,却不知今日为何会被赵郢珵识破身份,想着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黑布蒙起脸,大步踏出门外。
虽然答应赵郢珵不回府,但他实在做不到赵郢珵那样冷血,他知道蔡勋每日必会遛出府到赌坊堵一把,于是朝赌坊走去。
蔡亭均一路小跑沿着人少的小路径一路躲避行人终于到了赌坊门前,可没想到远远的看见蔡勋揽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过了河就朝着河对面的何夕馆走去,蔡亭均刚要上前查看,忽然发现蔡勋身后悄悄尾随着两人,眼看着蔡勋进了何夕馆,他旁边那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突然回头远远望着蔡亭均的方向,蔡亭均只急急的躲避进暗处,心里扑通的跳着,那回头的人不正是在自己府上盯梢的慎衔司司卫嘛!
稍稍定了定心,蔡亭均的心提了起来,是蔡勋出卖了自己还是那司卫趁机接近蔡勋?心里缠斗了一番还是选择相信了后者。
蔡亭均不知从哪里顺了一顶帷帽,匆匆戴上遮住了面庞,自认为出府时天衣无缝,慎衔司那群家伙一定还在府外死死的盯着自己,他想见蔡勋一面,虽然多年来这个小叔叔一直在府上尽力讨好自己,但自己从未给过他好脸色,此时自己遇到这些事情,也唯独能托付给他一些事情了。
蔡亭均在河对岸静静地等着,他不知道蔡勋究竟什么时候出来,可是若是不等那他真的就要一走了之,那蔡府上下几十口的下场他闭上眼都能想到。
望都的街头,半夜十分商铺的灯光接连熄灭,两岸不少商家都上了门板打了烊,空寂的街头一魁梧的人影隐身暗处,头戴帷帽,脚下却一刻不停地踱着步,天气已经回暖,脚下即使穿着单鞋也不觉得寒冷,只是蔡亭均自然像是在严寒之中不停地跺着脚。
良久,他看见蔡勋揽着的那人除了何夕馆,没走几步便没了影子,又按捺了一会儿,再没看见尾随他们的那两人出来,蔡亭均确信了是慎衔司的人有意接近蔡勋,而且在他身边留了两个眼线。
蔡亭均又停驻了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阴暗的街头。
何夕馆内
蔡勋喝的醉沉沉的,掌事将他安排进了二楼的包厢之中,这个位置刚好能被一口大堂之中负责监视的司卫看的一清二楚。
蔡亭均纵身跳进何夕馆的后院,蔡亭均笼络朝臣,攀附势力定然少不了来着何夕馆,他对这何夕馆了如指掌,这里虽然是风月之地,但包厢向来是不准人留宿的,此时已是寅时,何夕馆的包厢到丑时便会熄灯落锁,刚在在门口望去大堂隐秘处那两个司卫直勾勾的盯着二楼的包厢,蔡勋恐怕就是在二楼,蔡勋攀手上了后院的桂花树,站在树梢上唯独之间中间一间包厢散发着淡淡的灯光。
这时蔡亭均屈膝前跳,险险的落在二楼窗窄窄的床沿上蹑手蹑脚的推开窗户,轻轻的滚落在包厢厚重绵软的白色地毯上,他瞟了一眼桌上的蜡烛,弯腰探向床榻,一阵呼噜声传来,蔡亭均看了看床上的蔡勋,用力推了推蔡勋,却未见丝毫反应,他软软的滑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双手一遍遍捋顺那洁白的地毯,安静的等待着。
卯时一刻,街上传来一阵更夫打惊的绵长之音,蔡廷均站起身来,看着床榻之上仍然睡得死沉的蔡勋,伸出手掌,掌风直坠,一巴掌打在蔡勋的肥腻的脸上,那呼噜声戛然而止,蔡勋从睡梦中惊醒却下意识的感觉到脸上一片火辣捂着脸惊惧而起,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蔡廷均有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这会醒没醒!”
蔡勋只觉得耳朵中一阵嗡鸣,甩甩还未清楚的脑袋,眼前花花绿绿的重影交叠逐渐重叠成了一个人,等看清蔡廷均的脸,张大了嘴正要惊声叫起来,蔡廷均说时迟那时快的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别出声!知道你在哪吗,知道和你喝酒的那人是谁吗”
蔡廷均突如其来的出现以及一连串问题把蔡勋激的一个冷战,混沌的意识立即清楚起来,蔡勋扒拉开蔡廷均紧紧捂着他嘴的手,“你怎么会在这?”
“和你一同进这何夕馆的人是慎衔司的人,我不管他拿什么拉拢了你,你最好自己掂量着其中的分量”蔡亭均将声音压的极低却还是压抑不住心里气愤,说出口的一字一句后槽牙都咬的咯吱咯吱响。
“蔡亭均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儿你自己也清楚点!这么多年我给蔡家鞍前马后,你可有把我放在眼里?我告诉你这管家我不干了!我明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蔡勋气冲冲的说着,蔡亭均从没想这个多年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人,这个在他小时候曾维护过他,在他懂事后尽力讨好过他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心里虽然没有真的高看蔡勋一眼,但始终觉得蔡勋是蔡家的血脉,竟听他要离开一时有些气恼,可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蔡勋不会不知道,他也没有要留下来的必要了。
蔡亭均决绝的将脸别过,视线随即绕开了一脸怒气的蔡勋,他张张嘴心里要说的话哽在了喉咙,桌上的烛台忽然摇摇晃晃,那亮光也随即忽明忽暗闪动起来,包厢内的气氛也变得让人无法喘息,“小叔”良久蔡亭均的嘴里蹦出两个字,语气渐软。
这些年来,蔡亭均从未称呼过蔡勋叔叔,他是老太爷的长孙,他是老太爷的私生子,差着一个辈分,差着一层身份,不管以前如何,不管以后如何,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蔡亭均这一声小叔就真的把蔡勋看做是蔡家人,可以因为血脉亲情托付的蔡家人。
听到这两个字,蔡勋一怔,眼底眉梢都是一股讶异,从未想过自己这个心高气傲得侄子会有一天称呼自己一声小叔,蔡勋极力克制的不笑出声,这笑不是高兴,而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多年以来的对蔡家的怨恨竟会因为这一声叔叔动摇了,似乎也恍然明白这么多年以来的卑微讨好都是自己的自卑而已,笑着笑着眼中竟然模糊了。
“我相信你清楚我在干什么,也相信你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如今我要拼上一拼了,明天我也要离开望都了,如若我离开定然不能拖家带口,而我一走从今以后府内会被株连成什么样子,如今我回不了府,无论如何在走之前我都要托付你一件事”。
蔡亭均贴近他的耳朵,一番低语,随后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一跃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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