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轿子,有宫女引她继续前行,弯弯绕绕地竟走了大半日,日头升到宫墙之上,饶是走的不急,后颈处也渗出薄薄汗意。
墨染觉得好似一辈子就要这样无休止地走下去了,眼前明晃晃的,心下闷的气短,心内仍是七上八下的忐忑。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被引致一处偏殿。才一进门,凉气扑面,暑热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她来不及喘气,抬眼处扫到一抹熟悉的影子,心里咯噔一下,那殿内已然坐着一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袁荣。
九爷不在身边,不知被引致何处,墨染也知今日是因繁星传召,纵然九爷在外高贵,也不能随意陪同见驾。可这袁荣又如何在这殿内的呢?她腹内疑惑,可满屋子的宫女太监,也不便直接上前去问。
袁荣听见门响,转过头来,见到是她,眼底闪过一丝亮光,面上却淡淡的并不做任何反应。
墨染随着宫女指引,从偏门绕进另一处,与袁荣里外间只隔了一面墙壁。雪白的墙壁,两人背向而靠,近在咫尺,不闻彼此声息。
镂空窗格之外,日头正当空,隐约有蝉鸣,却又极远。一丝沉水香萦绕,淡淡的,或有或无。后颈的汗意退了下去,却带着一丝黏腻,让人心内烦躁。墨染眼观鼻,强迫自己慢慢静下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听到外间响动,宫人传召袁家掌事,袁荣轻轻地应答,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墨染没来由地心内慌乱,端起蓝底青瓷花杯,咽了一口温茶,不注意呛了一下,不敢用力咳,憋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正慌乱之间,有宫女进门。
“传墨家掌事墨氏女觐见。”
墨染慌忙站起来,一旁早有候着的宫女上前帮其整理好衣衫,簇拥着将其引了出去。
才不过转了两个弯,墨染重又入了正殿,比之刚才休息的偏殿更加凉爽,一股子清凛地香气冲鼻而来,头脑瞬间清明。
“跪!”
一声尖锐的斥声传来,墨染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便跪倒在殿前,头顶传来慵懒的声音。
“抬起头来。”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墨染依言抬头,并没有预想之中的高阶,十步之外一处细苇竹帘,帘后隐约坐着一人。她才惊觉,帘后坐着的是当今圣上,历朝之中唯一的女帝。
“民女叩见圣上。”她再次伏下身去。
“嗯。”帘后的声音愈加轻微,良久才传出问话:“繁星是你家做的?”
“是。”
“如何将繁星坠于花间,且花朵不散?”
“墨家制饰多年,民女父亲发现可通过秘法将金银之物,镀于花朵之上,既不影响花朵外观,又能使其免于金饰银饰的繁重。”
“哦?那繁星呢?”
墨染一直跟着工匠研制饰品,虽没有亲自动手,但对整个炼制过程及其熟悉,且墨家秘籍要求最后一道调制成分工序必须由持秘籍之人亲手操作。她早已对此及其熟悉,此刻脱口而出:“因镀层过程中,金银之物需根据花朵的颜色形状调整成分,务必保证花儿的灵动。且在炼制过程中,需用最坚硬的刚玉一点点镀上去,过程及其繁琐,几百种成分在刚玉尖处发生发生不同作用,便会出现出乎意料的结果。”
墨染顿了一顿,想起九爷的嘱咐,抿了抿嘴唇,将双手交叠于身前,低低扣下去,恭敬地说:“圣上,墨家作坊做了万次才有了繁星,且是得了宫内旨意之后才有此奇相,那夜炉中几成的繁星突然在诏书之下大放异彩,取出之后便隐隐透出星辰色彩。浩渺天空之中繁星,落下凡尘应您的召唤,便是墨家秘法再独特,世间也只此一件。吾皇万岁,万万岁!”
片刻宁静,帘后传来轻笑,墨染心内一松,知自己算是过了这一关。什么传召,赏赐,不过是考验而已,若这繁星宫外任谁都可佩戴,自是犯了欺君之罪,天命之子选中的物品必得是常人不可得之物。
“千万不要说墨家有秘籍,我知你家工匠有本事再做一件出来,但记住繁星只有一件,此后繁星的配料再不可出现于世间,懂吗?”九爷严肃,话语犹在耳边。入宫之前,一路上九爷一反常态,絮絮嘱咐着各种面圣事宜,事无巨细。
“圣上女身一路走至至高无上的位置,免不得多疑,必会问起繁星的制饰之法,但又不是问制作工艺,而是想知道你家能做出几个繁星?不管怎么问答,只说繁星世间仅次一件,再不能多!不过,也莫要过于慌张,圣上之父也是商家出身,不会针对你这身份发难。”
“袁家世子,你怎么看?”侧面一扇屏风之后走出一人,墨染心内一紧,原来袁荣还在殿内,且一直听着自己的应答。
袁荣扫了她一眼,跪在一旁,恭敬伏下身去。墨染心内一抽一抽的,刚才说辞行外之人不懂自是听得一头雾水,可对于精通制饰技艺的袁家,却不知能探知几分。
“墨家大爷当年得了一本秘籍,后一直潜心钻研,才有了这镀制秘法。小民听家父谈起过,只是一年前墨家大爷身故,这秘法并未面世,如今被墨染接手重又做出来,应是有其独特之处,袁家自是不及。不过制饰之艺繁琐复杂,调配原料也极是精巧,前辈也曾做出惊世之作,比如传说中的鸣凰。所以小民认为,墨染说法未为不可。”
墨染松了一口气,袁荣并未完全否定她,言语之间模棱不清,既没有承认繁星独此一件,也没有完全否认她刚才的说法。反倒搬出鸣凰,那样一件存在于传说中的饰品来,不知何意。
“波斯使者对此极感兴趣,繁星既只有一件,如你所说是应了朕的召唤才降临凡世,也不好就赏赐给外族。如今说的如此神奇,我也想看一看你与袁家谁家制饰技艺更高一筹?便两家比试一番,各做一件饰品,时间嘛,就以一月为期如何?看看是墨家秘籍出色?还是袁家古法更胜?下月初的大宴咱们也让外族之人开开眼评比一番,到时他们选中哪一件,朕自重赏。”
“是!”墨染心内一喜一忧,来不及细想,伏下身去应诺:“谢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罢了,退了吧。”
墨染一口气终于卸下,才觉得浑身酸软,勉强撑着退出了殿门。直走出了偏殿,她才缓过起来,捂住胸口,想起离世的父亲,心内只是酸楚,默默自语,父亲,若是赢了袁家,也算替您出口恶气。
“恭喜,墨家算是熬出头来了。”袁荣追了上来。
墨染看着他,淡淡地说:“托袁家之福,墨家还未死透。”
袁荣眉心皱起:“阿染,父亲做法与我无关,你不要这样,我并不想…….”
“多谢公子提醒,父亲走的委屈,墨染要好好活着才行。”说完,她决绝转身大步离去,宫墙之下,袁荣一袭青衣,暗自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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