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两句话,街角处传来一阵马儿嘶鸣,墨染一惊,猛地转身,曳地裘皮长长的衣摆旋了一个圈,带得地面上的雪碴飞舞起来,落在袁荣深蓝色缎面鞋背上。
“阿染,小心九爷,他不是健忘的人!”身后传来急急地低吼,如耳语几不可闻,墨染疾步回到马车旁,一把按住等候着的团子肩膀,快快地钻入车中,厚厚的帘子将外面一切隔断,她眨眨眼睛,只觉得眼窝干涩,被冷风吹得生疼。
“哟~驾!”团子一声吆喝,马车前后晃动几下,平稳的走了起来。帘子随风摆动,投下或明或暗的影子,夹杂的雪渣与寒风,无孔不入。
她回到小院,任由团子骑马回去订购货物,小蝶将封好的炭盆打开,不一会儿便暖和过来。墨染坐在炕头听着外面的风声,拾起篮子里的一个天青色的荷包,一针一针秀起来。伴随着暴起的碳花儿发出噼噗声,丝线划过缎子的嘶嘶声,抚平了心内的慌乱。
“哟,你还在秀?若我说,不如去锦楼找个绣娘做,你这绣工我可真是带不出去。”天刚擦黑,九爷掀了帘子便回来了。
墨染一脸惊喜,赶紧撂了荷包,起身帮他换衣。“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谈完了,便回来了,与那些粗人搅合什么?哈哈。”九爷心情大好,虽满身酒气,但眼睛亮晶晶的。
墨染知他酒量极大,轻易不会醉,越喝越是精神,看今天这个样子,必是喝了不少。
“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她转身欲出,却被九爷一把拽回怀里,吓得惊呼一声,恨恨地拍了他一巴掌。“做什么这样子闹?”
九爷却笑吟吟地看着她,用透了青色的下巴在脸颊上蹭来蹭去,如同讨挠的慵懒大猫。“去镇子上挑到什么好东西?”
墨染听他如此问,笑着一一数来,絮絮叨叨竟说了好一会子,直听见耳边的呼吸加粗,才发觉九爷依偎着她竟谁输了。因自己从背后满怀抱着,下巴磕在她肩膀,一时竟没发觉。
侧脸看去,秀挺的鼻尖微微透着汗,撅着上唇,愈发像一只猫儿。她从怀中扯出一方棉帕轻轻拭去那汗意,侧着身将他放平在炕上,褪去靴子,盖上锦被,直忙乎的自己冒出一头汗珠子。
第二日起早,两人便启程回京,团子整理了一些货物随车运回,其它大宗则有商队直接运至京都。团子敲着车樑示意可以出发的时候,墨染忍不住掀起帘子看着那个院子。
“要是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墨染发出轻叹,简易的院子,简单的日子,粗茶淡饭,还有一个喝了酒却不闹的九爷。不用去想铺子里的那些事情,还有身边的烦恼,与他一起简单度日,便如同在神仙府中一般。
“你还真是乐不思蜀呢,我且问你,我的荷包怎么还没秀好?这针脚怎么如此粗糙?”身后传来九爷戏谑的声音。
墨染脸红,一把扯过来,啐了一口:“谁说是给你的?”
“不是给我,难不成自己带了?”九爷看着她笑。
“我就不能送给团子吗?”
“哎哟哟,这是准备要秀一年的吗?”
“浑说。”
两人笑笑闹闹地,墨染也就忘了惆怅。回程走的急,第三日傍晚马车便入了西门,守城的卫兵接过车夫递去的**酒,一阵欢呼,他们大多来自关外,很久未回家乡,九爷每次外出总会嘱咐手下带一些家乡酒给他们。
墨染看着那些黑壮的士兵,对九爷更加佩服,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庙堂之人,还是蹲在泥水中的平民百姓,九爷总有法子与他们成为兄弟。一面于那清水楼中与人吟诗作画,转过脸来却可以爆着粗口与人猜拳斗酒。
马车拐过偏僻的巷子,墨染奇怪:“去哪里?”
九爷懒洋洋地将长腿伸直,双手垫在后脑勺,躺进她怀中:“避开那些讨厌的人回府。”
墨染微微翘起嘴角,听着一条街外的熙熙攘攘,心中暖暖地,莫名喜悦起来。人通常对不是自己的才会大肆宣扬,凡是自家的能捂着便还是捂着的好。
她自觉的抬手按在他的额角,轻轻按压揉搓,九爷舒服的闭上眼睛不在做声。马车在青砖路上嘚嘚儿的走着,不一会儿便回到傅府偏门,简明勋早早等在门外,还是一如既往的板着脸,冷冰冰的。
墨染早已习惯朝暮身边这位第一副手的漠视,她知道自己的身世让他家人及身边人都不能完全信任。她收了笑容,安静乖巧地随朝暮走回熟悉的院子,刻意隔开几步,以免被误会偷听什么谈话。
两人挨得很近,同样高大的身形,简明勋更胜一筹,宽厚的肩膀,不似朝暮的清瘦,显得极为健壮。九爷不停的说,简明勋则间或点一点头,表示明了,两人热闹的说着,直接拐去了前厅。
墨染站在走廊拐角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小蝶在耳边嘟哝:“九爷和简爷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才不过出府几天,还要去门外守着,两人说话也不顾小姐,不知道的还要说他们是两口子呢。”
“别瞎说。”墨染忍不住笑,低声骂道,“小蹄子,说什么呢?”
“怎么了?小姐,我说的不对吗?”小蝶兀自气愤,“才回府,也不跟小姐回院儿瞧瞧去,竟这样迫不及待的,哼。”
墨染乐不可支,对小蝶这脑洞十分无语,自顾自地沿着走廊回到熟悉的院落。当初被翻了一团乱的东西全部归回原位,还多了不少物件,包括那套瓷器,竟被朝暮贴心的找到了孤品。
“你小心点,九爷不是健忘的人!”回想那句警告,墨染不禁疑惑,袁荣又想搞什么?巴巴儿的跟到镇子,只为与自己说这样一句话?手中瓷器嫩滑温润,墨染想,不健忘是真,但只看看那心用在哪一方面了。
“姐姐,他好可怜,头上全是血,你帮一帮他吧。”稚嫩的童音犹在耳边。
“为什么要帮?我们又不认识。”
“姐姐~”
“好吧,阿染,姐姐知道了,去就是了。”
“我和你一起吧,姐姐。”
“外面太冷,你伤寒刚好,还是莫要下去,姐姐去就好了。”
“金创药擦在额头,小心不要着水,很好用的,三天就好。”
那张泥花的脸,一道血痕一道泥痕,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眼角如凤尾,再狼狈也掩不住那一股子邪魅的狠辣。他就这样盯着墨染看,手中紧紧攥着那只瓷白的瓶子,十分用力,以至于指节泛白。
墨染被盯得发毛,心生不满,落下帘子,挡住了车内那张略显稚嫩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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