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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又跟我说,“我给我家人写信,你可以帮我邮寄吗?”

我笑了,说,“怎么,写信让他们来救你?”

她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想让他们安心。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我鄙视她道,“省省吧,他们根本不知道你出事。”

她很困惑地看着我。

我对她冷嘲热讽,“你的那个好丈夫,韩仕,登录你的账号,还找来一个跟你一模一样长相和声音的人,时不时给你父母发一些你的照片和语音,让他们知道你活得很好。而且……”我说到这里,突然有点不忍心说下去。

“而且什么?”她追问道。

我决定,彻底让她看清那个男人的面目,便告诉了她残酷的真相,“而且,你的好丈夫,跟他的权势妻子,又生了孩子,还把那个孩子的照片视频发给你父母看,让你父母以为那是你跟他的孩子。”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的目的达到了,我却开心不起来。

她似乎用了很久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慢慢枯萎的蔓草和地衣,这里的春夏,只有两个月,很快,冬天又要来了。

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枯化在那里了,她突然站起来,说,“挺好的。”

“什么?”我快忘记了这件事。

“韩仕幸福的生活着,我父母也不知道,以为我也很好的活着。挺好的。”她说着,慢慢踱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里很冷,我们都穿着厚厚的皮大衣,她应该再也没有曼妙的身材,这些年,她已经如同一朵开败的玫瑰,慢慢枯萎、慢慢凋零。可她却在这样荒凉的时间长河中,竟然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着属于自己的书。我不敢去看,怕她发现。而我本来只是想要流放她,我并没有想过,她该怎样度过她后来的人生。但她却做出了让我为之心动的举动。

那天,我本来要开车走人,我看见她坐在壁炉前小声读诗,突然想起多年前预谋要杀穆和她时,也曾看见过她在学校给孩子们读诗的情景。于是,我留了下来,我说,“给我读一首诗吧。”

她说,“我只念中文。”

“好,那就中文。”

但其实后来的后来,她也念英文的。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粗人,却为何在三十岁以后,慢慢的变成了一个文人?而她,就这样,她看啊、写啊,竟然不知不觉间,三十年就过去了。她也从一个四十岁的女子,步入了七十岁的年华。而我,也从二十五岁风华正茂,到五十五岁步入中年。

我曾经问过她,是什么让你坚持到现在的?她跟我说,她年少的时候,就这样,遇到困难,也难过悲伤,但过一阵子,她总能想通。能抓到什么,就做什么。但做的最多的,就是阅读和写作。只要不停的写、不停的读,就总可以得到救赎。

她总是让我想起蛇。冷冰冰的一种动物,在蜕皮的时候待在最黑暗的地方。她有时又好像一座孤独的岛屿,独自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一般的痛哭和思绪,以灵魂的形态,去感知世间万物的力量。

我一直觉得她像很多沉默的人一样,只是一直在等待属于她自己的时代和时机,藏着这份荒凉和孤独里,让时间去证明一切。

但,我还是错了。

那一年,韩仕因胃癌亡故。又三年,他的遗孀雷华因涉嫌重大违纪入狱。我一直没有告诉她这些事,但一年后,我决定告诉她一切,因为我觉得,那些人都死了,我也老了,她可以自由了。而更多的,是我想要她迎来属于自己的时代。

那天,我推门进来,看见戴着破了一个镜片的老花镜的她,艰难的抬起头来看我,高寒的冷气,似乎彻底摧毁了她,我时常想,如果她在温暖的可人地域,是不是就能活得年轻貌美一点。但是,没有这个“如果”。

暮色给她的周身打上一层镀金。

我打开门,门口的车悍然而见,我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安静地站起来,似乎没有听明白我的话。又或许,她早已做好一生都在这片土地上的准备。于是,我又说了一遍,然后,我像一个儿子,又像一个丈夫一样,带着爱意和爱慕去搀扶她。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问,“为什么?”

这么多年,她依旧是耳聪目明的女子。抛开了外形上的枯萎,她的精神,仿佛一股清泉,一直在汩汩地冒着清澈的泉水,虽然这股泉水很小、很小,有时,你甚至不能察觉。

我说,“韩仕死了。雷华入狱。你自由了。”

她丢开了我的搀扶,突然有点站不稳,颤颤巍巍道,“他死了……他竟然……死了……怎么死的?”她苍老的眼睛里,多年已经不见泪水,此刻,却如同沙漠上凭空多了一口泉眼。

我不忍心,但还是如实相告,“媒体报道,死于胃癌。”

她好像心情很平淡,点着头,走进了屋子。半天后,她走了出来,只是简单地拿了几件常穿的衣服。

“什么都不带吗?”我问。我没想到,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做了那么多年的笔记、写了那么多年的作品,竟然一个都不带。

“那些,都不是我的。”她只是轻轻地说着,慢慢地出了门,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们到了莫斯科,准备坐飞机,她突然说,“我想搭乘火车返回中国。”

我说,“火车票很贵,时间也很长。”

她说,“我可以忍受,我给你付钱。”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笑道,“放心,肯定会给你。”

我没有再多说,真的给她买了火车票,她上车前,我去送她,其实我很想跟她说,“要不,我送你回去?其实我也签了证。”但我始终没有说。但她却对我说,“谢谢。”并且拥抱了我。

她上车以后还回了头,但我马上转了过去,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偷偷落泪。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坐了一路的火车,看了一路的西伯利亚荒原景色,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倒车、坐车回了家的。我只知道我是怎么回的那个小木屋,怎么样看着曾经与她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就那样变得空空荡荡,这些年,她像我的母亲和恋人,与我相伴了这么久、这么久……终于,我翻开了她的作品。

这些年,我学了很多中文,看起来并不吃力。原来,她把自己的一生的经历、遇见的人们、悟到的道理,都巧妙地分门别类地写入了不同的作品中。不知道的人,发现不了,而只有我,知道所有的过往。但我依旧读的很累,这些无边无际的纷扰的思绪和文字,让我仿佛走进了一个大而深的迷宫。而当我读完她所有的作品时,我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写这些,又为什么不带走的原因。因为,她不管怎么写,都写的是孤独。一个无休无止的,各种情形、状态的孤独而单身的状态,即便那个时候,有人爱着她。

最终,我带着这些文字,回到了中国。我知道她说了很多年的N市,我找到了她。

原来,她的父母,在她六十多岁那几年相继亡故了。她的兄弟还健在,没有怨恨她没有回来给父母发丧。而她也没有解释。

我拿着书稿,跟她说发表的事,她却只是摇头。我不知道她是否后来见过她书中的那些人物。但我分个去拜访他们时,却都发现他们已然亡故。谁也没有想到,她是这些人中,活得最久的那个。或许,他们也不曾见过她老去的模样吧。我猜。

一个人在最美好的时代离开大众视线,留下一个美丽的幻影和传说,但这个人其实一直活到着,就好像毕业时,最后走的那个人,总是关门最轻。

当年她就一直跟我说,她不想自己活得那么久,否则她孑然一身,无人收尸。而我无处可去,最终却在她的身边找到一席之地。于是,我们依旧相伴,我对她承诺,我要努力活得比她长久,她笑着说一定可以。而她也兑现了承诺,支付了我帮她购买的高价的莫斯科到中国的火车票。原来,她刚上班没几年的时候,就给自己买了一笔利率很高的理财保险,但她从来没有取过,之后那笔钱便越滚越大。

她走的时候,阳光明媚。她的保险受益人写了我的名字,可我只取出了一部分用来出版她的作品,剩余的金额,全部转入了她兄弟的孩子名下。事实上,他们都以为我是她的儿子。毕竟,他们都不知道她那三十年的人生是怎么度过的,还都以为,我就是视频中的那个孩子。而老去的我,也早已丧失了老外的样貌,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老大爷。

那些作品出版之后便引来了轰动,鲜花、掌声、闪光灯……媒体邀请我来谈谈作品和蓝若林这个人。我都不知道该谈些什么。毕竟,她35岁遭受了网络暴力之后,便以安然的身份活了五年,之后的三十年,又是那样的寂寂无名。

于是我便只能说,“网络暴力后,她一直蛰伏于写作,并不打算发表。但我觉得,这些作品,终是开卷有益,因为它们告诉我们,人生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逆境,都要勇敢的往前走。至于她本人和经历……希望你们在作品中找到答案。”

我在掌声和闪光灯以及人们的赞叹声中下了讲台。谁会知道,我曾经的梦想,是做个优秀的杀手呢?她离开西伯利亚时曾说“那些,都不是我的。”而今天她的这些,又何尝是我的呢?

我时常怀念和感激当年的那晚我突然留下来,对她说,“喂,给我念段诗吧。”

她说,“我只念中文。”

“好,那就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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