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胥可不就是心里有鬼。
今日这一趟,她千不该万不该要过来凑这个热闹。
也是,若不是得知沈娇娘居然醒了,说什么她也不会抹了这个面子求王馥带她进来看看的。这下倒好,让李绩又瞧见她了,指不定这往日的仇怨涌上心头,要将她给当场贬了。
想到这儿,李胥抿了抿唇,一点点挪出来,抬眸与李绩的视线一对,讪笑了一声,不说话。
垂眸看她的李绩并没有想着为难她,又或者说,此时此刻不想。他转眸看回沈娇娘身上,几步过去,俯身凑近些,轻声问道:“娇娘方才帮岳光武解围,是为他,还是为我?”
当皇帝的人,总是不信自己是没有半分胜算的。
沈娇娘刚要说话,怀里的孩子便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但他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直起身子踱步去了姜越之那儿,同他说起了话。
他们说话的空当,沈娇娘招手唤来了七香和五铢。
两个宫女被内侍压着走到沈娇娘面前,神色中没有惊慌失措,有的只是无尽的安定。
“你们先下去吧。”沈娇娘从两个内侍摆了摆手。
待到两个内侍退下,她就把怀里尚在哭闹的孩子交代了七香怀里,并说道:“还是你们两个带着顺手,快哄哄他,我怎么哄,他都不肯停。”
五铢的喉头有些哽咽。
这几年,她和七香不是没有想过要带着小主子去见沈娇娘,然而沈娇娘自己都身陷囹吾,身侧危险重重,她们又怎么能将小主子这样的危险再加诸沈娇娘身上呢?
思前想后,七香和五铢最后也没找上沈娇娘,而是借着昔日的几个朋友,绕着长安兜兜转转,终日躲避。
说起来,她们也是因为觉得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才选了长安这么一处灯下黑生活。
“好了,哭什么?一切都过去了。”沈娇娘瞧着五铢的眼眶泛红,连忙伸手刮了刮她鼻子,柔声说道:“这几年让你们受苦了,这孩子你们养得很好,这份恩情,我们沈家须得记住,并报答你们。”
沈娇娘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七香和五铢就开始呜咽了。
情到深处,谁能无动于衷。
好在那孩子到秋香手头上不久之后就不哭了,舞着双手,像是要七香摸摸他一样,咿咿呀呀地说着话。
那头的李绩回头,望着逗弄着孩子的七香,又看了看言笑晏晏的沈娇娘,这心里头就跟堵了什么似的,怎么都不是个滋味。
“陛下还是放手吧。”姜越之轻声说道。
李绩冷哼了一声,说:“越之昔日对着娇娘要打要杀的,如今却一反常态,珍之重之,倒叫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姜越之笑了笑,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是,所以我如今已经失去了和她面对面和睦相处的机会。至于陛下您,您在拥有了帝王之座的同时,就已经不能再做那些任性的事了。”
后宫四妃,身后站着的都是世家,是李绩需要斟酌以待的势力。什么册封太子,迎沈娇娘入宫,只要李绩敢提,那些个世家就敢以头抢地,让刚稳定不就的大兴重新风雨飘摇起来。
像是被戳穿了心底的糟心事一般,李绩砰的一声,把手里的酒杯给捏碎了,碎瓷片扎了一手,淌出鲜艳的血来。
良久之后,李绩只说了一句话:“越之,你变了很多。”
的确,姜越之变了。
昔日他被老皇帝养大,心里扭曲极了,又因为被唤醒了错误的记忆而对自己唯一的救赎生出了怨愤,从而促成了之后一系列的悲剧。
如今想得通透一些后,姜越之已经看开了。在他心里,他觉得爱与恨都难以长久,唯有陪伴,能解百忧。所以他往后余生想要陪在沈娇娘的身边,哪怕沈娇娘对他永远生不出爱意,哪怕沈娇娘始终拒绝他。
李绩审视着姜越之。
面前的这个姜越之对李绩而言,是如此的陌生。
然而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李绩突然领悟到,好像他的确已经走到了需要和珍重的人告别的时候了。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一如当年父皇对他说过的那样,是天底下最孤寂,最寒冷的位置。
“陛下,请您为孩子取个名字吧。”沈娇娘突然扬声喊了一声李绩。
由皇帝亲自取的名字,也意味着一种祝福。
沈娇娘开这个口并不是说应承了李绩之前说的话,而是想要李绩承认这个孩子。
整个两仪堂了,最悠闲的只怕就是王馥了,他慢条斯理地喝完茶,吃了些电子,才打袖起身,拱手对李绩说道:“启禀陛下,近日来京中一切已经安定,微臣心想,也是时候回老家去休养身体了。”
那日入京勤王之后,王馥就成了这长安城里的新贵,虽然至今没有被封个一官半职,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了,也是多少人艳羡的对象。
也正是因为这个,在此等场合,王馥才能到场。
受皇帝青睐的臣子,却在皇帝希望他出来撑场面的时候,脱口而出要离开,这让李绩本就一直压着的怒火突然间爆发了。
他翻身一把掀翻了身后的桌子,冷着脸问王馥道:“王卿什么意思?是觉得朕没有赏你个一官半职,你不高兴了,便借此来揣测朕的心意吗?”
王馥没有答话,也没有跪下请罪,只是垂着头,保持原样。
一旁坐着的李胥又给吓到了,忙伸着手去扯王馥的衣摆,没能扯得动,转而跟着将头埋到胸前,两只手捏着衣角。
李绩看穿了王馥想要递台阶给自己发火的意思,却并没有半点高兴在里面,说到底,是这个揣测他心意的人变了,叫他感到不快罢了。
沈娇娘转到一侧,重新说道:“陛下,请给这个孩子赏赐一个名字吧,他怎么说,也算得上陛下的手足。这名字一定下,便有了根。”
入不入皇室宗谱,那得看李绩的心思。
“朕若是要杀了这个孩子,娇娘你阻拦得了我吗?”李绩勃然大怒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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