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凤逸这种忍耐性极强,几乎是非人类的生物。
他的泪早已流干,能流的只有血。
易如歌当日给他拔箭时,看到那箭不但刺得很深,还生了许多倒刺,她只能用从他贴身带着的匕首一点点割开血肉,才能把几乎深入骨髓的箭给拔出来。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上,隐隐露出的森森白骨,易如歌自己都觉得疼。可是头上冷汗连连的凤逸却只是咬着牙硬挺着,一声不吭。偶尔向她露出迷迷糊糊的一瞥,里面也没有软弱,只有血一样的眼球,
是什么事情,居然能让凤逸这个反派大佬落泪。
像那天,他哭着喊母亲的时候吗?就算是以后的反派大佬,也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易如歌看着这样的凤逸,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虽然外表坚强,到了这里之后,每天都给自己打气。
“加油,易如歌,你可以的。”
“流眼泪,与其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还不如多想想怎么能够活下来。”
可是,一个人坚强并不代表,她没有软弱的一面。
不像原主的没心没肺,见了男人就跟见了血的苍蝇,完全把母亲离歌抛之脑后。
易如歌很想母亲,非常非常地想,日思夜想地那种想,深入骨髓地那种想。
近在眼前的时候,她并不喜欢母亲一直在身旁。大学生涯里,她参加社团,演讲,参加辩论社。临近大学毕业时,她忙着写论文,投简历。对于母亲时而发来的视频通话,只觉得让自己在室友面前丢光了脸。
经常不想接,偶尔接了也只会抱怨母亲打扰了自己的休息。明明在手机上玩王者荣耀,却对母亲说自己困得要死,马上要休息。或者说自己在念书,不想让母亲打扰。
听到母亲带着歉疚的声音,她却只顾庆幸暂时没有了母亲的烦恼,世界多美好。
可是现在自己真的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心里却像是有一把钝刀子,有一个叫愚公的老爷爷在反复不停地在她心上割。
一点一滴,流的不是血,而是她的悔恨。
终其一生,她大概都没有机会再见到母亲一面了吧。不能再吃到母亲亲手煮的菜肴,也不能听到母亲的唠叨。那些曾以为琐碎到讨厌的日常,却是她再也回不去的美好的过往。
母亲,有你的地方才有家。可现在,易如歌找不到家了。那个很普通,和千家万户没有任何区别,却永远会有一张温暖的床,一碗热乎乎的肉汤面加蛋的家,她永远回不去了。
眼泪一滴滴地落了袭来。易如歌不知什么时候,满面都是眼泪。
凤逸的母亲,是和他死别。可易如歌的母亲,却与她生离。
残酷的命运将他们二人与母亲的联系斩断,以后就算他们二人拥有再大的权力。可是这世上,终究是多了两个不能在母亲怀里撒娇,不能接受母亲呵护的孩子。
“呜呜呜。”易如歌终究不能控制住自己,放声大哭了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要无缘无故来到这里。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却要承受这些常人根本接受不了,只存在电视剧里的奇遇。
也许有女孩子会庆幸自己的奇遇,甚至恨不得穿成落难公主的人是她们。
因为她们是旁观者,只会不自由自在地将自己带入大女主人设,认为自己会遇难呈祥,所有苦难都会如打地鼠游戏里的呆萌地鼠,而不是披着羊皮的狼,或是长着獠牙的猛兽。会撕扯你,会想要吃了你。
而易如歌,也是成了当事人才明白。
一个人,要完全不受家族庇护地在这世上活着,有多难。
她这一哭,反而让沉浸在往事中的凤逸清醒了过来。
他在做什么,不是早在外祖父和舅舅离世时,他就发过誓,以后一辈子也不会让这种没用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脸上。
怎么现在,他的眼睛酸酸的,脸庞上也似乎有什么液体滑落的感觉。
凤逸不可置信地用手擦了下自己的眼泪。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父皇去世时的场景。
那时,他已经差不多一年没有和父皇说过话了。父亲对他来说,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只有皇。
凤逸当时还满不在乎地压下心头如针扎一样的刺痛,对自己说。反正父亲眼里心里也只有凤仁一个儿子,他对他父皇来说,是臣,而不是子。
所以他也不需要对父皇再展露出什么摇尾乞怜的模样。
那种样子,让他觉得恶心。让他愧对自己身上着的和外祖父一脉而承的血。
他每天除了读书习武,就是去照顾癫狂的母亲。
那时候,他很庆幸自己有个特别严厉的师傅。这样他身上每天都带的伤痕,就可以对外说是师傅留下的,而不是母亲发狂时打的。
他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实在不想再失去母亲。
可是,上天却先带走了他这辈子最恨的父皇,又带走了他最爱的母亲。
独留他一人于金子打的虎狼窝中。从此,无爱无恨,无血无泪。
他该高兴吗?父皇死了,尽管到死他都不肯见他,可他毕竟没有留下废太子的诏书。
所以,死前一直陪着父皇的异母兄长凤仁只能是摄政王。而他再怎么傀儡,不执掌大权,可毕竟是名义上的皇帝,是主上。
名正则言顺,只要凤仁背后的薛凌不反,就算心里再恨他,也不能公然对他出手。像这次,薛凌不就只能假手白学来杀他,而不敢公然弑君。
“父皇,你那么恨我,我也这么恨你。可是,你死了,我还是流下了你曾经那么厌恶的,说是胆小鬼才会掉的眼泪。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你要不要起来打我,你要不要起来骂我。”发脾气赶走所有人的凤逸,坐在父皇的灵位前一边像个疯子那样饮酒,一边大喊大叫。
他告诉自己,这是做给有心人看的。为了让那个专权到敢在宫里安插眼线的薛凌放心,他的确是一个脾气暴躁,一点就着的废物。
他拼命地对自己说,父皇死了,他高兴得不得了,所以眼睛才会像坏了的水龙头那样,让眼泪像水漫金山寺里的水那样,肆无忌惮地咆哮。
可是,当他看到被一袭白布包裹着的父皇马上要被放进棺材,埋进那个黑得像投不进一点缝隙的,母亲住的黑屋子里时。
他突然觉得,心如被人狠狠地挖了一刀,稍微一碰触,就是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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