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觉得之前说的话都幼稚得可笑,但提不起嘴角,只一味地大步向前走去。
那孩子被留在原地,瞪着大眼,看着那个穿着白衣绿柳纹衣裳的人就这样快速离去,他浑身一抖,觉出冷来。
数九寒天,富户们门墙高筑,将世事隔绝在外,为粮食花光了钱财的人们各寻出路,蒙面夜行,在阴影中苟且偷生。
皇城百姓尚且如此,芦南的其他百姓尤甚。
但十二月三十一日的这一天,一切迎来了转机。
时隔半年,皇帝再次上朝,百官近乎癫狂。
官员们在亲卫的护送下前顾后盼地进了宫,如今皇城饥民遍地,这些人为了能够活命,看到衣着体面的就要冲上去乱杀乱抢,为自己和家人搏取一线生机。
时辰到了,大殿上只稀稀疏疏地站了一半的人,低品级的官员只有零星几个,脸都瘦得认不出了,但眼里仍是一派为国为民的正气。
君权依旧是日常的衣着,仿佛刚从后庭喝完茶过来。上了殿,先将官员们都细细看了一遍,暗暗记了几个名字。
待他坐定,钱阁老便直接上前一步,拱了拱手。
“陛下,三个月前户部尚书柳大人罹难,至今尚书之位空缺,老臣举荐了几位大人暂代,为何陛下都给驳了?”
“你不如直接问朕如今国库究竟如何了。”君权面无表情,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意,殿上的官员都被这尖锐直白的话说得心惊,忽觉殿上的人竟陌生得可怕。
“今日召诸位来,是两件事。”君权没有去看钱阁老发青的脸色,自顾自说了起来。
“一,募兵。入营者全家老小由国库奉养过冬,衣食不愁。”
他拿出一份旨意,示意兵部尚书王起接旨。
“二,新政。开春女子入仕,内阁解散,设左右丞相,其一必须由女子担任。户部尚书已有人选,不必阁老操心。”
兵部尚书王起接了旨意,只觉得手上的锦缎沉甸甸的,冷硬至极,他忽想到什么,又抬头去看君权。
君权知道他要问什么,接着说道:“新兵入营登记造册后直接送来,第二日去国库领相应的粮米,你自己管好手下人。”
语毕,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殿上的官员们。
“都清楚了?那就散了吧。”
殿上安静极了,只有君权离去的足音,在空旷的殿内回响着。官员们得了解决如今困境的方法和许可,本应松一口气的,却都僵着脸,心里沉沉的,疑惑却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短暂的朝会就这样散了,行至绝路的困境就这样解了,可每个人都仿佛在梦中彷徨,所遇之事全无真实感,令人惶惑不安。
似乎所有的转机都在这一日到来,坚持不懈监视着柳家别院的予有尽终于在余书环显怀一个月后打探到了这个消息,而后这消息便迅速传遍了皇城,和上午刚颁布的政令冲在一起,瞬间点燃了皇城百姓的生气。
这六个月来,人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对君帝突然的变化全无头绪。但如今这位予家出逃女怀了五个多月身孕的消息和君权夜围予府之事对在一起,给了这些疑团一个可能合理的因由。虽然真假难辨,全无实据,但也让百姓和官员们稍稍安下心来,不再如往日那样迫切地探听议论。
募兵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冻饿的人们有了着落,芦南人的生活暂时回归了平静。但予家却已无路可退了。
“消息是你放出去的?”予有穷脸色铁青,诘问予有尽。
予有尽梗着脖子,不发一言。
“本已谈好了,五成田地并三件绝品,换予家过冬的米粮,如今你这一闹,那边咬定七成田地,还要再加两件绝品,否则免谈,你要我说什么好?”
予有穷几乎想要揍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一顿,硬生生忍下。
“好了,滚吧,昨日已有族人饿死了,我不能再等了,军营不招予家人,如今已没有别的选择了。”
予有得站在一旁,张着嘴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予有穷阻止了。
“就这样吧,三弟你马上准备一下,和我进宫一趟,和州已经等不了了。”
说完,看也不看予有尽,快步离去,予有得叹了口气,想拍拍予有尽的肩膀,却被予有尽猛地甩开。予有得知道,二哥又要去后院宣泄怒火了。他摇了摇头,跟上予有穷,身影很快也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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