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灼华嘴角牵起一抹寂寂笑意,浅眸有着深不可测的深度,“朱砂可叫人中毒?”
“是,会使人内脏衰竭而死,所以寻常地方是不卖的,只有私馆这样地方才会悄悄卖。朱砂与云山绕一样,是毒也不是毒,银针同样验不出来。”话音一顿,倚楼凌厉道,“朱砂也可催发毒性,或许……”
灼华仰起头迎着月光,嘴角的薄笑便如月华清冷,“或许,白氏也察觉了苏氏的动作,这朱砂是给我准备的。”
宋嬷嬷郁郁一叹,道:“郡主娘娘身边的人,果然不简单。到不知两者相碰会如何?”
倚楼沉着神色道:“发时看起来会无比凶猛,若是用量拿捏得当便不会致命。”顿了顿,“否则……即可毙命。”
指尖在润白的脸颊上一下一下的点着,灼华细细盘算起来,
倘若真的是白氏发现了苏氏的动作才去弄来了朱砂,那么白氏的目的是什么?
她与苏氏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
既然白氏晓得苏氏动作,那……脑中闪过一抹光亮。
灼华问道:“白氏知道苏氏动作,必是着人盯着她的人,你跟着冬生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吗?”
倚楼摇头,“并没有。”顿了顿,忽想起一事,道:“咱们一直忘了,郡主身边的夏竹、秋棉也是暗卫营出来的,身手比我和听风要胜出许多,若有心隐藏踪迹,我未必能察觉。”
秋棉死了,夏竹在母亲死后便跟着白氏了。
灼华点头,“那就难怪了。”
白氏要借苏氏的计划来算计什么呢?
总不会是为了杀她去嫁祸苏氏吧?
若只是为了对付苏氏,倒也不必要她的性命,光是让她毒发,就足以让父亲和老太太去深查,一旦揭破苏氏,妾室毒害嫡女的罪名就足以苏氏命绝了。
而苏氏对自己下手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想让她虚弱些,吐些血?
不,不会那么简单,苏氏做事从来是带着深意的,定还有后手,是要算计她?
还是利用她算计谁?
是否与她的身孕有所关联?
莫非……
灼华一怔,猛地坐起身子,细细一推算,唇瓣缓缓扬起惊心动魄的弧度,“果然……”
苏氏打的好算盘,白氏端的好算计!
宋嬷嬷心中也有猜测,她到底是深宫里出来的,细细琢磨之下也明白了几分,抬眼见灼华如此表情便晓得她也有了计较了。
倚楼毕竟全程参与了调查,一圈想下来似乎明白了些,却解不开全局。
她很想知道,可惜宋嬷嬷淡笑不语,姑娘又沉浸在了自己思绪里,没得为她解惑,英气的少女拧着眉,仰天感叹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有负王妃嘱托。
灼华又伏回窗台上,心中继续思量起来。
苏氏把她套进算计里,而白氏又黄雀在后的,把苏氏的算计全盘拢进去。
一边对沈焆灵下手,一边对苏氏算计。
白氏这样做分明是要绝了苏氏的路啊!
想要时刻监视苏氏母女,光有一个夏竹是不够的,如此说的话,苏氏母女的院子里大抵是有白氏的人的。
若真是这样,那她还真是小看了这个默默无闻的白氏呢!
不知,她这醉无音里,是不是也有白氏的人?
不愧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从王府里混出来的,心思算计就是比苏氏这种庶出女子要厉害些。
白氏既然连沈焆灵都算计,难保她的心思会不会动到烺云那里去。
她抬头与宋嬷嬷道:“嬷嬷平日多去烺云和熠州那边看看,别让人把心思动到他们身上去。”
宋嬷嬷慈爱的看着她,一样清丽的面庞,一样单薄的身子,可她有直觉,眼前这个女孩儿于那场几乎要了她命的病中悄然成长,她以天真为掩饰,不动声色间催动着沈煊慧对上苏氏母女,冷眼瞧着苏氏虚伪的做戏。
她就这样静静的说着,浅浅的笑着,面庞稚嫩,身姿单薄,却蕴着坚不可摧的力量,坚韧无比。
照顾了这个孩子整整十年,心肝肉一样的疼惜着,盼着她永远高高兴兴的,哪晓得郡主一朝故去,小小的女孩儿呀,竟也要学着算计人心了。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样复杂的富贵人家家里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呢?
人心复杂,机关算尽,稍不留神怕就是要灰飞烟灭了。
没了天真也好,至少不会轻易被人哄骗了去,能护着自己了。
“姑娘总是顾念着大公子。”
灼华淡淡一笑,眉间有温然神色,郁郁青青的温泽:“他是谁生的都没关系,总是母亲养大的,他心思纯正,好读书,与我又亲厚,他在二院里生活,本就与后院的事牵扯不上,别因着苏氏平白毁了他的前程。”
宋嬷嬷十分赞赏的点头,真正的贵女就该有这样的心胸,“姑娘说的正是这个理儿,咱们不兴学那些小家子气的。姑娘与公子亲厚,公子心里有数,他日自有为姑娘撑腰依仗的时候。”
灼华柔柔的笑着,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有过故意与沈焆灵别苗头的意思,就是要故意恶心她们母女,亲生的又如何,还不是眼里没有她们。
可这两年来她看着烺云那样严肃清冷的人,却待她那样亲切,她心非顽石,自然也是有真心的,才会处处为他谋划,延请名师,隔绝后院的骚扰,叫他安心读书。
前世里,他可是十八岁就高中二甲十七名,点了庶吉士,在世家之中,简直是奇葩一样的存在了。
她成为太子妃的时候,已经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从五品,大周有这样一句话,不入翰林不进阁,他那样的年纪是十分了不得的,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这两年她仔细的回忆着,发现那时候他待她也是好的,只是他严肃内敛,而她眼里只有李彧,没有把他的那点子不外露的好,放在心上而已。
前世来不及回报的,就慢慢弥补罢。
倚楼忽的又道:“对了,白氏上个月前还弄了一副催产的药,不过里头加了泄气的药材,若是吃下去,怕是会即刻血崩难产的。”想了想,“就在老太太说将她的身孕交给苏氏之后弄来的。”
宋嬷嬷大惊,嘶嘶抽了口冷气,“她这是不把苏氏彻底拖死不肯收手了啊!”
灼华也是不敢置信的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叫她甘心把自己和孩子都算计进去,也要将苏氏除掉?
这样一环扣一环的算计,苏氏别说想顺利扶正,便是活命也是难了!
“留心着吧,否则,咱们就是旁人棋盘上的棋子儿了。”
清晨的阳光尚未带了炙热的暑气,映着朝霞的颜色微金的光线肆意铺洒。
窗台上摆了一盆开的极盛的芍药花,英英绿叶拖着大朵的芍药花,花瓣微微卷曲,玉白中带了几分粉红,密密繁复的一瓣拥着一瓣的包裹着花蕊。
碎金的光线泼洒在花朵上,漾了一层迷离的光晕。剔透的朝露莹莹有光,随着渐渐高升的太阳缓缓消散于天地间。
灼华被身下的凉簟膈楞的有些难受这才悠悠转醒,伸手撩开幔帐,窗棂微开,有明亮的光线扑进屋子,枕屏挡去了刺目,蜿蜒了柔光落在湖色的幔帐上,与扑进内室的细风中蕴漾了一片水色涟漪。
她睡得昏沉,一时间无法适应那抹光线的闭了闭眼,下床穿了鞋,坐在床沿缓了许久。
透过半透明的枕屏望过去,隐约见得那大朵雍容的花儿在阳光下微微摇曳,碎碎花瓣韵致流溢而下,蜿蜒了一片柔婉姿态。
秋水长天听到动静,立马进来伺候灼华洗漱。
从枕屏后跨出去,瞧着外头光线明亮的很,灼华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三刻了。”秋水扶着她在梳妆台前的喜鹊登梅的软垫坐下,绞了热帕子递到她手中,瞧着她唇色淡的几乎没什么血色,眉间微拢的担忧,“姑娘这几日睡得越发的沉了。”
灼华长长吁了口气,迎着风吹了会儿,脑海里的昏沉才渐渐散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总要付出些什么的。去老太太那里说过了?”
秋水点头,道:“去夫人那里回禀过了,说姑娘最近不大舒服,贪睡着。夫人说了,姑娘只管好好养着身子,不必去晨昏定省。”
灼华靠着隐几揉了揉额角,“外头要打听,你们稍许露一些就是。”
秋水应下,“奴婢知道。”
学堂里还在收拾布置,依旧不用去听学,虽然老太太说了不用请安,灼华用了早膳还是去了保元堂,与老太太说说话。
瞧她神色不大好,老太太便有些担心,叫了大夫来瞧却只说是脾胃虚弱引致的气虚血弱,没什么大碍,叫尽量多吃一些,入了秋便也好了。
灼华自然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但好歹老太太也安心了些。
她想陪老太太念经,老太太却还是赶了她回去。
“有这时间不去与姐妹们玩耍,整日里念什么经,去去去,老太婆用不着你陪。好好的、高高兴兴的过几年做姑娘的好日子,来日成了亲,哪还有这样的舒心日子给你过,赶紧走。”
灼华微张着嘴,木愣愣的看着老太太一把将她从佛堂里推出去,然后“碰”的关上门。
陈妈妈笑呵呵的牵着她的手,边走边道:“姑娘孝心老太太是知道的,姑娘不是还在给老太太抄着经书么,都是一样的,姑娘还小呢,该是调皮玩闹的时候,不该拘着自个儿,去玩吧!”
说着话,她已经被陈妈妈领着出了保元堂的大门。
她明明表现的很“小”孩子好呀!
有见过哪家看破尘世的姑娘那般撒娇卖痴的吗?
前几日里她还疯了一样的玩着秋千呢!
望天无语,后悔念什么“鸠占鹊巢”“醉无音相媚好”了,这下好了,老太太满心担忧她再念经念下去,就要看破世俗了,要出家了!
真没有呀!
人生很美好,她很懒,觉悟也不够,寺庙的生活,咳,委实清苦了些,她还做不到粗茶淡饭、下田耕作的洒脱境界。
前世在宫廷的诡谲风云里挣扎了那么多年,再装也不像个十来岁的女娃娃,灼华叹息,“好难啊,好难!”
听风和长天瞪着眼听着,面面相嘘,什么好难?
进了院子就有丫鬟来报,大姑娘、二姑娘来了。
灼华站在半月门下,阳光投了一片阴影落在她的身上,清丽的面孔半是清明半是暗影,好似天际与海洋在无尽处模糊又清晰的融合。往里头瞧去,就见沈煊慧和沈焆灵都在,一左一右,相离甚远的低头吃着茶。
秋水微微垂眸,“怕是来探姑娘虚实的。”
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夸赞自己一百零一遍,居然能对杀母仇人的女儿这样亲和,好心性啊,好心性!
灼华勾了抹和婉的笑意在唇角,缓缓走在院子里,裙摆上以银线绣下的梅花簇簇摇曳在阳光下,有泠泠光华,澹澹道:“那就来吧!”
夺嫡之争都经历过了,什么牛鬼蛇神没有面对过?平静,才是最好的迎敌之道。
抚了抚袖口上福寿长安的绣纹,灼华浅笑盈盈的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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