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刚过,叶蓁蓁(zhen,zhen)坐在窗前兀自梳理着垂下的几缕头发,反反复复的梳理中,发束沿着玲珑身段乖乖地贴服在鹅黄衣襟上一路垂向膝下。
衣领用红线绣着芙蓉小花样式,翠绿琉璃珠点缀其间,衬得雪白脖颈愈发显出盈盈玉立姿态。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束强烈光线突然照进原本有些昏暗地房间。
她像从梦中唤醒一般,猛然抬进头看向门口,迎着光仔细分辨清楚来者,只见小妹叶薿薿(ni,ni)扶着叶老娘缓步走了进来。
叶老娘怯怯喊道:“蓁儿......”这一声略显苍老的呼唤,似一盆水浇灭了她眼中转瞬间亮起地星火。
“娘......小妹......”
“姐姐,接亲的轿夫们在楼下吃着糖茶、点心,咱们上来给你梳洗打扮,可不敢耽误了时辰。”薿薿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接过姐姐手中的木梳,开始给蓁蓁梳理头发。
蓁蓁是玉色鹅蛋圆脸,额头饱满,配上浓密地头发,生就一副诗书人家端庄小姐模样。
她父亲原是道光年间的秀才,家道中落后守着些许祖产过活。叶家生活虽算不上富足,亦能在平淡中守得读书人的风骨,加之叶先生人品贵重,很得文家老太爷赏识,便请到烟溪书院教书。
蓁蓁自小得父亲教习,诗书礼仪无一不通,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眉目之间自然透露出几分从容不迫。
若论容貌及才华,自然是才华占了上峰,又因为这几分才华气质为她本来就端丽地容貌再增色不少。
“蓁儿,你爹走得早,娘没本事......你千万莫怪娘委屈了你啊!”叶老娘掩面,泣不成声道:“娘总想着,虽是做小,但那文家好歹也算是有头脸的人家。你嫁过去吃穿是不愁了,再多少熬些年月,待有个一儿半女的,下半生也就有指望了......做女人,都是命啊......”
蓁蓁无神地双眼望向窗外,杏眼中的暮色与窗外灰灰地天空似乎融为了一体,皆是了无趣味地黯淡,答道:“娘......我明白!”。
是啊!不认命又如何?
谁不曾有过美丽地憧憬?憧憬为他披上红盖头嫁作人妇,执子之手!然而,身为长姐,父亲去世后母亲小妹如何生活?欠下的债务又如何面对?
已经过去的三个不眠之夜,他,在窗外守候......罢了!一切,都是命,认了......
嫁衣是桃粉色斜襟缎长袄,缎面在不甚明亮的屋子中高调地炫耀着它的光鲜,上绣大朵芙蓉花并蝙蝠石榴滚边图样,取吉祥寓意“富贵荣华、多子多福”。
叶老娘小心翼翼为女儿披上后,开始仔细整理着衣带环佩,说道:“蓁儿,文家家大业大,自不比我们小门小户的,过去以后为娘再无所求,你一切以小心为上,谨言慎行才是。万不可得罪主家、主家娘子,为人妾室不求多显贵,安稳度日才好啊......”
“嗯......”
叶老娘自顾自地唠叨着,自然没有注意蓁蓁眼眶已经微微泛红,未施粉黛地苍白面容也随之泛起红晕。
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自小不知道扮过多少次靖文哥哥的新娘,今日终于穿上了嫁衣却是为他人。
粉色绸缎的光鲜映衬出新嫁娘的娇艳,却也张扬地提醒着她为人妾室才是她今后该有的身份。
能有今日,只因为文家老爷娶妻纳妾多年,育有八女却无一子嗣承继香火。主家娘子方才出头,以高价聘礼寻一身家清白地女子娶回去生孩子。
高价聘礼,又恰好可以解了叶家眼前的困局,经叶老娘和媒婆两下里商讨合计,就算是把事儿定了下来。
靖文哥哥知道后,在窗外守了三夜,只为问蓁蓁一个究竟,可是,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深秋的早晚,已经微微有些凉意,隔着窗棂,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看过了多少时日,从星斗满天直到天边快要渐渐亮起。
“蓁儿,你是不愿意的,是吗?”他的衣衫被露水沾染带着湿意,青色的下巴倔强的抬起,说道:“给我些时日,定能拼出一番天地,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些许时日是多少时日呢?
自从爹爹去世,一半依靠亲戚接济一半依靠母亲零碎活计贴补。近年生计越发艰难,母亲又积劳成疾汤药不断,欠下债务越来越多,再下去将借无可借。
妹妹日渐长大,父亲走前再三嘱咐虽无子嗣,也要严守诗书传家的家训,妹妹不论是请先生还是进书院,又是一笔大开销,该如何是好呢?
这时,文家老爷娶妾,洽好如同饥寒交迫时得来的一碗冷粥,好与不好、愿或不愿,已然不重要。
可是,这些话说出口了又如何?除了徒增烦恼。
“靖文哥哥.......”蓁蓁将自己的半边脸藏在了窗扇后,她怕见那双明亮地眼,浓浓剑眉下那双眼总是深邃得如古井一般,她哽咽着说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我就知道你是不愿意的,明天我就去找叶娘娘说。我要娶你,我无论如何都会挣够钱来娶你,你一定等我”
“不........”这一个不字,让时间停了下来,过了许久、许久,她接着说:“靖文哥哥,你忘记我吧!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现在你不会明白......但是,这样做,是我自己愿意的。对不住.......你,莫怨我........”
语言间,石板路尽头不知道是谁家窗户“咯吱”一声响,怕是出早工的人家起床了。
蓁蓁吓了一跳便忽的合上了窗,转身背靠在窗上心头起起伏伏一陈狂跳,眼泪也禁不住了。
哭着哭着,她累了......坐在地下,抱着膝盖,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睡去。
那扇窗外的人,亦不知站了多久,不知何时离开。
一切,结束得如此突兀,人生往往就是这样,你觉得一辈子无法割舍的,总是突然就完结了,无奈之下地接受,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姐,你好漂亮.......娘,我以后出嫁也要像姐姐一样,穿这么漂亮的裙袄”薿薿娇憨的拽着姐姐衣袖一角撒着娇,甜笑嫣然,吃吃地笑声把蓁蓁从回忆中抓回到现实。
“唉.......”叶老娘张口想要训斥自己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女,转念一想到蓁蓁,不由得泪水簌簌滚落,最终责备化作了一声轻叹。
“娘,您别难过。文家虽是大户,我以礼待人,不逾越本份,人自当以礼待我。那主家娘子既作主讨了我去,我自当事事以她为尊,想来也不会为难于我。往后,娘在家艰难度日,教养小妹,待来日小妹觅得良婿,也不枉费我今日.......”说罢,母女抱头又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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