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我要被吃掉了。”
身旁一群饥肠辘辘的蚊子“嗡嗡”地做着餐前祈祷,另一群则大腹便便地念着结束祷告。在夜钓灯蓝盈盈光线的笼罩下,满身是包的成怀秀像极了一朵幽怨的毒菇。
成秀信的脸色也蓝的吓人。这只阿凡达专注地盯着水面,不动声色地踢了踢脚边的包。成怀秀翻出一瓶无香型防蚊喷雾,“喀啦喀啦”地拆起塑料包装。
“老爸,你们是不是真的有安插卧底?就像电影里面演的那样?”
金属罐“当啷”作响,像是在附和不远处跃动的水波。
“嘘。”
“会发工资吗?你们平时都是怎么联系——”
“小声点!”
成秀信一把揪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将它主人的脸颊捏成包子形状。
他的大水桶已经装满了一半。三尾肌肉紧实的淡水鱼彼此纠缠,看似如胶似漆,实则彼此缠斗,互不相让。桶底沉没了闪光的星星,那是它们破损的盔甲。
反观成怀秀的小水桶,空空荡荡,只浮着几条认命的水草。
“滋——”,线轴翻滚,一尾年轻的鱼扑腾着蹿出水面,激动地逃往它自以为风平浪静的战场。
“今天收获不错。”成秀信瞧了一眼水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说的‘卧底’,其实应该称作‘线人’,有红黑之分。”
“嗯嗯。”
成怀秀的眼底亮起光来,他热切地摇着尾巴——如果他有,期待成秀信说出更多内容。
“不要以为当线人很帅。”成秀信以指抿了抿钩子,朝他摊了摊手,“和热心举报的群众不同,他们是在和最穷凶极恶的暴徒周旋。做这种搏命的活计,随时随刻都可能人头不保。”
成怀秀从包里拿出一板新的红线虫,抠开银亮亮的封膜。成秀信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捏起寒光闪烁的钩子,生怕一不留神就会穿破其薄纱似的皮肤,漏出诱饵腹内甜腥艳红的汁水。
“红方是我们的人。黑方要么是无业游民,要么是戴罪立功的犯罪,我们会给付一定的金钱作为报酬。”
“所以是真的有咯……”成怀秀的小心脏跳起康康舞。父亲的话使他相信,他离自己的某一猜测更近了一步。
“对。不知道别的局怎么样,我们这有个例外,那个不要钱的。”成秀信朝流动的水面甩出一杆,银蛇一舞,“啧,笨蛋一个。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这浑水又有什么好淌的?”
“为什么?”
“不想暴露身份。”
“啊?”水面震动,成怀秀试着收了一杆,又是水草,“要是不知道身份,你在抓人时会把他也给一锅端了!”
“这是他的要求。”成秀信凝视着水面,“我们有协议。我不用技术手段追查他的身份,他为我提供情报。要么通过一次性卡打电话,要么指定交接地点。”
“至于会不会抓错……”他说,“你真当你爹傻?我还是见过他一眼的。”
“一眼?”成怀秀重新挂上鱼饵,抛了一杆,“……你跟丢了?”
“啧!这小子故意到人多的地方绕了一圈。我被七嘴八舌的路人搞得头昏脑胀,他自己却趁机偷偷逃跑。”成秀信不屑地咂了咂嘴,“我告诉你,要是我认真起来,分分钟就能把他逮到。”
“他最好别给我惹出什么事。否则就不只是一副银手镯那么简单了。”他朝着水面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老爸,他的代号是什么?”成怀秀问道,“他这么特别,你不可能没给他起代号。”
成秀信侧脸瞄了他一眼,思忖了片刻。
“金丝雀。”他转过头去,继续盯着鱼线消失的地方,“告诉你也无所谓,能给我提供线索就更好,也算我没白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这么大。”
爹,亲爹。
听听,这像话吗?这是人说的话吗?
掌心传来了细微的颤抖,有些轻飘飘的。成怀秀眯着眼睛,定睛一瞧,有东西正随着水波上下沉浮。
“老爸!快看啊老爸!有鱼!”
成怀秀欢呼雀跃,他一下子从马扎上跳起来,欢快地摇着手柄。愉悦人心的多巴胺大量分泌,身上被蚊子啃过的地方似乎也没那么煎熬了。
猎物拍打着水花靠近岸边,成怀秀当机立断地提起鱼线,可实际钓上来的东西却叫他哭笑不得。准确地说也称不上“钓”,因为它完全是被擦着肚皮刮上来的。
“河豚?!”
成怀秀将这只气鼓鼓的小鱼从钩子上摘下来,皱起眉头,放在手心里挤来挤去。小河豚青背白腹,又弹又软,不时还发出几串“咕咕咕”的叫声。
“好吧。”成怀秀捏着它的两只小鳍,一人一鱼大眼瞪小眼,“虽然不能吃,但还是挺可爱的。”
“像你一样。”
“诶?”成怀秀的脸有些烧得慌,为了掩饰害羞,他还装模做样地咳了一声,“老爸,你说什么?”
成秀信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抓起那只小球,捏着它的背走到河边。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成怀秀一眼,突然蹲下,“嚓嚓嚓”地刷起鞋来。
“老爸!!!”
无视儿子的抗议刷洗完毕,成秀信朝着河面就飞起一脚!小河豚“吧唧”一下飞出老远,宛如人间大炮,然后伴着“咚!”的一声巨响掉进河里,炸出水花漫天飞舞。
“臭老头!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了啊!!!”
***
“怀秀,我们今天叫外卖吧?”
如果换做其他小朋友,此刻说不定会在心里暗暗欢呼。但成怀秀不是其他小朋友,而且他也不喜欢“小朋友”这个称呼。比起红油赤酱或是碳酸酥皮这类满足味蕾的物什,催陈耀快点做饭倒更能使成怀秀从灵魂上感到享受。
“为什么啊?”
闻言,陈耀解开腕上的扣子,掀起袖管。他的胳膊上蓦然显出泼墨似的一大块淤青,像阴云般重叠密布。
“谁干的?!”
成怀秀心里一惊。他仿佛看到陈耀在买菜路上被人跟踪,从身后勒住脖子,套上头套,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在后备箱里被稀薄的空气闷得半死不活,然后被拽到什么四处无人的阴湿的工厂,残暴无情地遭受殴打,还被人威胁不许哭。
“哈哈,不是——”
“你还笑!”成怀秀有点窝火,“不要藏着掖着!说,是谁对你下了这么狠的手!”
“没有——”
“说!”成怀秀抓住陈耀的手臂,怒喝一声,“是谁!”
陈耀与他对视了两秒,然后垂下头去,叹了口气。成怀秀等着他吐出那个歹徒的名字。
“……护士。”他说。
“嗯?”成怀秀的表情僵住了,“哪个胡施?”
“献血车里的护士。”陈耀揩了揩眼角笑出的泪,“我只是去献了个血而已。”
“……真的?”成怀秀将信将疑。
陈耀在乌青中指出了一个小红点。
“嗯……好,好吧。咳。”
失态,太失态了!自己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成怀秀扭过头去,心脏像网兜里的螃蟹一般扑腾,面庞像蒸笼里屁股上夹着生姜的一般红。
“那,今天你歇着,我来做。”他小声说,“虽然……虽然我没什么经验就是了。”
“是吗?我觉得一定会很不错的。”陈耀放下袖子,笑眯眯地说,“优秀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很优秀。”
“啊。”成怀秀的心里盛开了几朵小花,他移走目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就像不是因为是火影才会被人认同,而是因为被人认同了才能当上火影一样。”陈耀捡起一本漫画,“优秀的人会认真对待每一件事情,即使是不擅长的也会努力做到最好。所以人们才会将这样的人定义为‘优秀’。”
“哦。”
例子很生动。仅此而已。成怀秀没想听他解释这个。
“怎么了?”陈耀歪了歪头,“你看上去不太开心?”
“你不是能读心吗?”
“怀秀,不是读心,是预判。我也不是每次都能猜中你在想些什么。”陈耀摆手,显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那你现在猜猜看。”
“哈哈,接受挑战。嗯……”
成怀秀插着腰,扬起下巴,挑起一侧的眉头。
“你猜猜我在想什么?”陈耀摸了摸下巴,“嗯……也许还要加上一两句‘能猜到算我输,大笨蛋’之类的话。”
“你还说你不会!”成怀秀气冲冲地撸起袖子,一脚踹开厨房拉门,“大骗子!饭没做好之前不许跟我讲话!”
***
“陈耀,你有没有听说过众志会?他们好像是个很厉害的组织。”
成怀秀舔了舔嘴角,谈起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话题。
“第一次听说。”
说这话时,陈耀的神态一如往常。
“我听说,要想加入必须经过试炼。而且他们的会规也相当严苛,一但背叛不得好死呢。”
陈耀抬起头,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武林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他挥了挥勺子,“这听上去就像是小孩子胡闹。”
“是吗?但我觉得蛮帅气的。”
“怀秀,正经人才不会把时间花在这种地方,这种帮派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收会费。”陈耀轻蔑地笑了一声,成怀秀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那里不会有什么真金白银,能找到的只有无业游民、自视甚高的学生和小流氓。”
“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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