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宿命论(2 / 2)福迷崔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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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这么严重?

成怀秀哭得更凶了。他晕乎乎地转过身,忙乱地把住青年的手背,冲着他的手心哈气,急得又掉了不少眼泪。

“没关系的。”青年用纸巾揩了揩他发红的鼻头,“我才要跟你道歉。对不起,我太冒失了。”

“才不是!是我不——”

“谢谢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暖流逐渐从身后渗透,成怀秀紧绷而涨痛的肌肉开始放松,“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尽管青年的肩膀并不算宽阔,甚至在年少时还可能遭受过其他同龄人的嘲笑,但靠在他的怀里,成怀秀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稳。

“说起来啊,我最近对有些说法感兴趣。如果我讲的话,你愿不愿意听呢?”

成怀秀噙着泪水点了点头。

“有些人会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青年受损发烫的掌心捧起他因啜泣而颤抖发冷的手,“但我不相信,如果这里说的‘命’是指命运的话。”

“命运是具体的,是由一个个不同的选择堆积出来的。每个选择带来的后果不同,所以没有人的命运会一成不变。”

“就像在吃十支雪糕和十碗麻辣烫之间选雪糕,吃出肠胃炎进医院一样。”青年笑了一声,“但事实上,如果选麻辣烫也会得肠胃炎。二者的区别在于病因,前者是生冷刺激,后者是饮食不耐受。”

“那不是……基本上没有区别?”

“你说得对。”青年扬起了眉毛,“但是,如果换一个人呢,换成你,你会吃什么?”

“我不会选,因为我不会吃那么多。”成怀秀把耳朵贴上青年的胸口,从他胸膛的深处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平稳鼓声,“……但我喜欢雪糕。”

“很好,你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正因为那人是个暴食的人,所以他才会一次性吃超出身体承受力的东西,所以才会得肠胃炎,所以才会进医院。”

“……所以说,如果换一个人,不要说选什么选项,某些选择根本就不会发生?”

“没错。正因为生来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会朝着某些方向做出选择。而不管做出什么选择,正因为做选择的人没有改变,所以最后总会得到相似的结果。”

“能形容这种规律的词叫做‘宿命’。但是啊,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在我看来,宿命不是什么捉摸不透的玄幻的东西,而是人意志的体现。”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命运是围绕着宿命浮动的无数可能性,而宿命才是真正无法改变的东西,只因为它与每个人的本身存在共生。”

“人会改变,但是很难彻底脱离本我。”青年轻声说道,“而这也就是宿命‘无法’改变的原因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

青年说了一通看似毫无关联的话。

他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说白了压根就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没有安慰,没有劝解,没有说教,没有去寻找归罪的对象,只是一个劲自顾自地说着莫名其妙的东西。

但这其实就是成怀秀最想听到,也最需要听到的话。

“是因为……”

泣不成声的少年扯住自己的袖口,止不住地擦着翻滚着的炽热的泪水,因为想要展现出释怀和无比灿烂的笑容。

“是因为……我妈妈她……是个英雄啊……”

少年还是没能放下仇恨。也许他可以。一年后,十年后,五十年之后,又或者是在更遥远的未来里的某一天。

但至少现在,他终于可以放过他自己了。

***

“那我们走了哦。”

青年锁好门,将钥匙揣进兜里。在他身旁,正欢快地小口啃着牛奶小冰棍的成怀秀点了点头。

除了远处工地上有吊塔移动钢梁的声响缓慢回荡,城郊的夜晚寂静无比。海水咸涩的气息在空气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许路过汽车的机油味,以及更多的草木清香。

“……你会不会觉得‘这个熊孩子真是麻烦’这样?”成怀秀呢喃道,“嗯……就是,很差劲。”

“你还小,还在成长。高中时期是三观和人格重要的形成时期,情绪不稳定很正常。”

“是吗……”成怀秀低头咬了一口冰棍,“……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好。”

“人无完人,即使有不足也无所谓,只要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就好。”青年浅笑了一声,轻拨颈后的雀尾,“说起来,要是全天下的孩子都能像你一样天真才好——这意味着社会足够完善,成年人对未成年人的保护足够达标。”

成怀秀若有所思。他衔住余下的半根冰棍,跃上路缘石。

“说起来,你为什么想到国外去呢?”

“因为想要拿到外国文凭,再之后就比较容易变得有钱有势。”

“嗯?!”几簇鲜嫩的草叶刮擦鞋底,为了保持平衡,成怀秀展开双臂,“我不相信!”

“哈哈,可这就是事实。”青年揣起手,裤兜边缘只露出大拇指,“别把我想得太完美了。”

“我没那么了解你,其实是完全不了解,但我就是知道不是这样。”成怀秀捏住冰棍杆,牙齿一合,将它从甜美的固液混合物里剥离出来,“……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那好吧,我给你一点提示。”青年身体前倾,“假设说,你现在是一个底层员工,每天认真工作,但总是遭到某些小头目刁难。”

“而且不只是你,很多员工都备受欺凌。去找老板告状也没有用,因为那些家伙总是能把恶行合理化,又或者通过某些途径消除或掩盖作恶的痕迹。”

“所以说,如果遇到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办?”

“揍他。”

“打不过。”

“找大家一起揍他。”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实力。”

成怀秀站定脚步,闭着眼思考起来。不多时,他有些忧郁地垂下头去。

“我可能会辞职。虽然也可以叫大家一起作伪证,但这样不好。”他面带愁容地说,“用了错误的手段,人就会变质,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即使加害的人是个坏人。”

“好孩子。但如果这样的话,你就没有办法拯救留下的人了。”

“我不知道。”成怀秀摇了摇头,“我有认真审题的。你说了,我只是一个底层员工,怎么可能……”

“所以你才要往上爬,一直爬到你所能抵达的最高的地方。”

一辆银灰色小轿车一闪而过,远光灯掠过青年似笑非笑的半边脸。他头一偏,露出了纤长的脖颈,扬起手,拇指的指尖迅速切过自己的喉头。

“然后,把他们开除。”

“啊……我知道了!”成怀秀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有权有势是你达成目的的手段,你真正想要的是……社会地位?不,社会地位能带来的……是影响力!我就知道,你果然没有那么庸俗!”

青年扬起眉头。“如果你想这么认为的话。”他说,“所以你还愿不愿意跟着我学习?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是为了增强你自己的实力?”

成怀秀点了点头。“但我还是要讨厌洋文,还有考差了也不许骂我。”

“好吧,我同意。”一道纯净的风穿过,附和着青年爽朗的笑声,“而且我会教你怎样掌握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能力之一。”

“那是什么?”

“透过现象看本质。”青年眨了眨眼,“你刚才就做得很好。培养这种思维很重要,它将成为你最有力的武器,同时,它也是每一名卓越警官所必不可少的特质之一。”

“……我还以为你那时没在认真听我说话。说起来,你没考警校,为什么?”

“你看出来了?“

“书架上都是法学教材。”

“留心了?不错呀。”青年再次夸奖了成怀秀,接着调转话题,“所以说,怎么样,成交吗?”

“成交。”

“既然如此……”

他从口袋里拽出一只小坠子来,挂在成怀秀的脖子上,系好绳扣。项链末端钓着一条通体翠绿的陶瓷小鱼。青年比了个捏的手势,又朝两指之间的虚空渡了口气。

“这地方比较偏。”他说,“它可以保护你。”

小坠子带着青年的体温,以及一丝淡淡的植物气息。成怀秀学着他的动作将小鱼放到嘴边,轻轻一吹,只听“嘀——”的一声响起,在瞬间划破了裹挟整个城郊的寂静。

“我也会好好保护它的。”

成怀秀用温暖的手心接纳了它。他瞳仁里反射着远处零星公寓阳台上的灯光,看上去就像夜空里的星星。

尽管他大可直接告诉青年,自己稚气未脱的清秀面庞下藏着满身牦牛般耐嚼的筋肉,完全可以将侵扰他的坏人揍个鼻青脸肿、屁滚尿流,但成怀秀已经开始意识到,在说话之前最好还是先看看场合。

“谢谢你,嗯……”

等等,他的名字是叫什么来着的?自己该叫他什么好?

叫老师?不不,有些太疏远了。那,叫哥?挺好的。成怀秀刚准备开口,那张旧合照却突然飘进了他的脑海。不会吧,难道……要直接叫爸爸?

“叫我陈耀就好。”青年叹了口气。

他怎么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成怀秀揉了揉脸,又摸了摸脖子。想不通究竟是该归罪于自认为没什么变化的表情,还是那句自认为没什么信息量的话。尽管陈耀刚刚才说过要传授自己“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领,但读心术应该被划归到超能力的范畴,成怀秀认为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类是很难掌握的。

“‘猜测不是个好习惯,它会影响正常的逻辑推理能力’。而且,‘把奇怪和神秘混为一谈并不正确’。”陈耀点了点自己半遮的左眼,“重点在于细致而确切的观察,结合经验,从中推理出最恰当的结论。当然,实践也很重要。”

一开始差点被对方张扬的外表所迷惑,成怀秀真庆幸自己没有中途放弃。无论是从性格的方向考虑,还是从知识水平的角度琢磨,再也不会有人比陈耀更适合担任自己的老师一职了。

“车来了哦。”陈耀提醒道。

车上很空,成怀秀心情大好,小羊羔一般颠颠地跑到车尾,胸口的小哨子随着轻快的步子左右横跳。他特意挑了个风景好的位置,趴在窗边的防护栏杆上。车外涛声阵阵,暗蓝之海一望无际。

“我们明天见啦!陈耀……嗯……陈耀先森!啊!”

零星的海岛陷入沉睡,海水则依旧周而复始地继续着潮汐运动。伫立在风中的绅士扬起自己的手。他柔和的金发随风飞舞,为黯淡的夜晚增添了些微弱的色彩。

“明天见,小怀秀。”

成怀秀轻轻握住小瓷鱼,注视着静谧的城郊伴随黑暗逐渐褪去,行往万家灯火之中那小小的,孤岛一般冷寂的房间。

自开始上学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始期盼返校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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