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才十八九岁的少年端坐在鲜红的马背上,一席绛紫色的窄袖云锦长袍上,绣着金线的流云暗纹,外罩一件略薄的同色沉金大氅,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一只抚摸着红色烈马颈肩的一圈雪白的鬃毛,另一只握着金柄的马鞭,高高在上,尊贵无双。
鲜衣怒马,眉目山河。
更令人着迷的恰也是一双多情狭长的桃花眼,唇角微扬,懒懒散散的模样——却教人惊鸿一瞥,一生沦陷。
他不过是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听到谢明朗宣誓一般的话语也没有流露出更多余的情绪,只是眉梢一扬,那双多情的眼睛一扫而下,仿佛就生出几分侵略般的危险和诱惑。
瞬间有少女羞红了脸。
还有大着胆子的少女,抽出随身的绣花织锦手绢,团成绢花的模样像少年抛去。
少年瞧见,唇角笑容更深,却是不打算接,只是在人看不见的视野中暗自控着座下的马匹,那些个绢花手绢还未沾身,只是转眼就被碾在雪白的马蹄之下。
沐河清眸色深沉。
墨小王爷,墨一逍?
要说长明百年历史上最为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位东都墨王府的墨小王爷绝对当仁不让。小王爷自小在颖京东街的墨王府长大,其名声也是自小名扬长明的。
墨小王爷三岁习武,四岁念书,六岁就能带着东街街头所有的小少爷小侍从向南街谢家大公子——谢明城宣战,最后双方打得鼻青脸肿却还是以前者取胜告终。
八岁那年就带着天阑学宫国小各个年级各个世家的小少爷们向国中的学子们挑战文墨骑射。
十岁那年玩腻了颖京,千里迢迢跑去东都的墨王府生死历练。六年里,据说他在墨王府征服了墨老王爷的一众将士,干脆嫌弃东都无趣应谢明城的邀请直奔南疆。
说来也好笑,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南方多柔情似水的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虽然不似旁的贵族公子一般是走马章台、寻花问柳之人,偏他十五岁离开南疆直奔北域而去之际,还是传闻不知多少女儿家伤碎了心。
他在北域倒没翻出什么浪花,据北域共十八州的州牧所言,他不过是游山玩水、寄情风景罢了。
来年回京,举颖京城的高门大户自小跟随墨一逍的一众公子哥儿们夹道欢迎,听说愣是缠着这位游遍山河的小王爷讲了三天的奇事奇闻,好酒好菜伺候着。
当年秋日科考,这位小王爷更是潇潇洒洒轻轻松松拿了个进科状元,举国震惊。最后却是将那状元捧花随手一扔,至今不曾选择入仕。
来去如风,是个绝对精彩的人物。
惹得颖京这样多少爷小姐们艳羡的,也无非是这个名为墨一逍的风流才子逍遥快意的人生和从容自在的自由。
墨一逍,对于他们,是自由肆意的传说,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地崇拜爱戴他。
然而——沐河清是知道他的结局的。
那是一种堪称侮辱的结局——如此恣意随性潇洒乘风的男子,不过因为他的才气纵横、惊才绝艳,不过因为他是墨家人,便免不了沦为帝王家制衡天下的牺牲品。
像沐家一样,像她一样。
长明八十八年春,熹元帝驾崩,景元帝登基为帝。
东都沿海倭寇猖獗,墨战奉景元帝圣旨率墨家军赴前线抗战,不出半年,一向所向披靡的墨家军、一向骁勇善战的墨王爷,竟然惨死倭寇手中,千里加急传回长明的军报却说倭寇依旧猖獗,还要派军赴前线剿匪。
少年英勇的墨一逍只来得及草草将墨战的尸首下葬,墨战头七尚未过,墨府上下尚还阖府悲恸,墨一逍便子代父命,提枪上阵,被景元帝一道不顾君臣之情的圣旨一身孝服便派去了东都前线。
捷报频传。
墨一逍还是不负墨王府之名,不负他长明千古第一人之名,引兵深入,直把倭寇防线击退数百里。
沐河清至今还记得大捷传来的那几日,傅景瑭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连夜召集叶寒舟、顾西还有一众心腹彻夜长谈。随后几日,再无捷报传来。终于又僵持了大半年,长明八十九年秋,哀报传来——墨一逍身中埋伏,四面环敌,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那是……万箭穿心哪!
堂堂少年英雄,千古风流,竟然连战死沙场都未能马革裹尸!
举国哀恸,百姓哀鸣!
谢明城直接向傅景瑭请了命便带兵前去,硬是拼得一身重伤才把墨一逍已经腐化得看不清的尸首带回。景元帝亲自为墨氏父子下葬致礼,留得只剩下一房妾氏和两名庶子的墨王府在东都苟延残喘。
何其不幸,何其侮辱!
后来她由齐国归来顾西拗不过她告诉她,一切一切早在墨战领命出征便是傅景瑭所谋。傅景瑭身为一代帝王,竟然甘愿——私通倭寇以除墨王府而后快!军情、军令、地防图甚至连武器,都是傅景瑭秘密运送给倭寇的反击墨家军最锋利的匕首!
她有什么办法?
身为皇后,却在更早的时候——早在少年出征的时候,便孑然一身去往他国为质了。她唯有一叹:叹墨氏已经揭晓的悲惨,叹自己尚不可知的未来。
思及此,沐河清的脸色逐渐沉重,一双瑰丽明灿、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端坐马背风流不羁的少年,复杂的感情有如实质。
天妒英才方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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