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成为了长明的皇后。
春日一瞥,却是好一番惊艳——都督府的后院里也栽满了大朵大朵盛开的海棠。
她却也只敢匆匆瞥去,不能浪费时间。立国的关键时期,一国之后是不能拖后腿的,她黯然走进叶寒舟的书房。他说顾西去酒窖寻酒去了。她不甚在意,拿起为她放好的书卷翻阅起来。
许久,端庄沉静的皇后抬着头看向坐在她不远处的玉面都督,一双桃花眸彼时还盛满了清澈:
“本宫不解,世人皆知君臣礼数,尊卑不能僭越,君已至高,臣已尽忠,何故要作那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又何故要作那鸠占鹊巢遗臭万年的故事?望叶都督指教。”
“帝王心思,功臣难测,世事无常罢了。”身量颀长挺拔的男子身着玄衣端坐一边,清冷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
沐河清皱着眉,不说话。
男子顿了顿,突然放下手中的书卷,一双深邃冷冽的黑眸清凌凌地望向沐河清,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女子端庄沉静的容颜。沐河清怔了怔。只听他又认真地问道:
“世事无常。若是有朝一日,恰是那高高在上的尊贵之人从云端跌入泥沼,挣扎而不能,万劫而不复,”他眼中划过些许情绪,轻声开口:“你,又当如何?”
她觉得叶寒舟莫名其妙。当下便也没有在意他对于她有些逾越的称呼——你。她没有看那双深邃的眼睛,随意想了想:“不过只能蛰伏暗处,筹谋蓄势,再回云端而已。”
“皇后娘娘……真是仁慈。”叶寒舟闻声情绪不明的出声,随即又捧回书卷,不想再搭理她。
“仁慈?那叶都督可是有其他的想法?”她也皱起眉头,好看的桃花眼中有些困惑。
都已经从云端跌入尘埃了,旁的人没有消极厌世、以死了结或干脆鱼死网破已是不易,她能想到暗中蓄势等来日东山再起算是心气高的了。这……谈什么仁不仁慈?对谁仁慈呢?沐河清表示她当时一点都不懂叶寒舟的意思。
叶寒舟端坐在椅上,只留给沐河清一个好看的玉刻般的侧脸,他闻言向沐河清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多语。
院中突然响起琴声。琴音如潺潺流水又如高悬中天的皎皎明月,让人听得很是惬意和舒心。
“罢了,叶都督不愿说,本宫便去向国师讨个答案。”沐河清抬脚走到外面的院子里。
残阳夕照,落日余晖。微风携着海棠花瓣在满天舞动,空气中还裹挟着淡淡的暗香。
沐河清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石凳上的顾西。
男子一席白衣,腰间简单地束着月白色的腰带和一枚精巧的环佩,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有些苍白的面上是儒雅清俊的五官,全身一股浓浓的书卷味,却偏偏是个爱酒的。他低着头,抚着琴,石桌一边放了个酒罐。
好一个举世无双、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她不语,他继续抚琴。
一曲毕。他最后撩拨了一下琴弦,罢手。他朝她微微一笑,谦逊温雅,温声开口,嗓音清澈如琴音:“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却没有一丝一毫要起身行礼的意思。
言罢,还拿着酒罐向喉中潇洒地灌了一口。
沐河清也不恼。
她嫁入景王府没几年,叶寒舟与顾西便入了傅景瑭的麾下,自傅景瑭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再到他称帝登基这几年,沐河清与这二位算是结下了深厚的“师徒”之情,对于礼数什么的,她倒真的不怎么在意。
如果说叶寒舟是冷漠而不苟言笑的少年英杰,那么顾西就是一个天生的权谋家,既有温润潇洒的一面,却又着实深不可测。
这才有民间“一剑凌尘叶寒舟,两袖乾坤顾乘风”的说法。这堪称惊才绝艳的一文一武,她到现在还在可惜——怎么就被傅景瑭这种人面兽心的阴狠人物弄了去。
她跟顾西说了方才的问题。
顾西饮着酒,似是没有听到,敛着的眼睛看不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蓦地,他放下酒罐,看着她的眼睛哂然一笑:
“那便毁了吧。”
沐河清眉头一蹙:“毁了什么?”
这两人说话她还真是听不明白,但又直觉:两人所言,皆系一事。她觉得叶寒舟执意要的那个回答就是眼前的这个,摸不着头脑的回答。所谓英雄所见略同,真不愧是能相提并论的两大人物,大概彼此间那点惺惺相惜才教他们关系这样好罢。
他再一次放下酒罐,面上却丝毫不显红润或醉意,还是那样温润儒雅又笑吟吟地看着她:
“当然是毁了这无常的人世啊。从一开始,”他耐心地教导,谆谆不悔:“就毫不留情地毁掉。”
她不懂。
既然跌入了泥沼,所有尘埃落定,她又如何能推翻?她又如何再有一个“开始”来弥补错误、来毫不留情?
…………
命运总是教人措手不及。
自那日起又过了几个月,与长明隔海相望的天令似乎有异动,长明和齐国根本对天令的国力毫无所知,思来想去决定暂时联盟以自保。长明与天令不过一海之隔,变得岌岌可危,于是向齐国借兵。齐国自然答应了借兵,但又要求须得多个保障,两国协商僵持不下。最后还是身为国师的顾西提出人质的法子。
人选尚未定下。
沐河清见傅景瑭日夜愁容,又心疼一旦开战百姓流离失所、国破家亡,还担心当时未倒的沐家。当时沐海宴已被斩首,沐家人丁凋零,她不忍沐震还要被傅景瑭利用一次派去前线,干脆主动在朝堂上请缨去齐国充当人质。傅景瑭自然应允,连日与她温存。
叶寒舟早就察觉她这番心思,还在日前劝过她。他怎么说的?他说她即使亲赴齐国为人质也救不回沐家。
她不听。
而顾西只是在朝堂之上,不冷不热地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称赞她的深明大义,便再也不曾与她见过面。
她终究还是去了齐国。一个人走在从云端跌入泥沼的路上,一个人在异国的风雪里熬了一年又一年。她这才真切体会了,什么是云与泥的转变。可是她当时还是不懂,要怎样——毁了这无常的人世?
可笑的是——她竟然真的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竟然真得在按叶寒舟和顾西所言,从最早、从一开始就毫不留情地毁了这长明无常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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