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是第一个突破古老者阶位的,但却不是第一个离开这个世界的巫师。”
先生垂手指了指身下楷树叶子的脉络,呵呵笑道:“——就像你在第一大学读了四年,没有成为注册巫师、拿到毕业证,一样可以离开学校……离开世界的办法并非只有一条。有人选择真灵出蜕,有人选择肉身偷渡,还有人像我一样,坚持走最传统的路途。在这一点上,开辟了星空之路的阿撒托斯反而显得格外保守,所以祂突破失败,消融在了宇宙中……与祂做出相似选择的古老者不在少数。我只不过比祂们走的稍微远了一些。”
听上去轻描淡写。
但郑清却可以猜到其中的区别是多么巨大。
他忍不住追问:“——您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次,先生没有敷衍回答,而是沉思片刻,但最终仍旧摇了摇头,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实事求是的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某一天,突然知道自己成了……现在想想,可能性有很多。比如成立第一大学给我带来巨大的福报;比如梳理禁咒获得了世界的垂青;再比如学校养的那株玄黄木真正成了气候,又或者,世界原本就要晋升了,我只不过恰逢其会……任何条件都是成立的,但就像很多真正成功的人,对自己成功的原因也稀里糊涂、莫衷一是,站在当下,我们很难对自己做出足够清醒、完整、以及正确的认知。”
这个答案与郑清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那……”郑清突然有些语塞——连先生自己都不确定祂是怎么突破古老者的,那么后来人又该怎么走呢?
“我看不透,不代表后来人看不透。”
先生声音很低的笑了笑:“——如果说生活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不论你长到有多大,这个世界始终都有你继续成长的空间。所以你要对未来充满希望……与敬畏。就像三有书屋里,每个人的人生就像书架上的一本书,每本书都有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只不过有的书最后是个句号,有的书最后是个问号,有的书最后是省略号,还有的书,最后是‘敬请期待’。
你是我的弟子,进入巫师世界的第一天,就已经免去了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烦恼。但从今天开始,你将开始独自面对未来——那属于未来的不可预测与失控的感觉,将让你真正找到活着的意义。”
郑清天然就对‘失控’这种感觉有些排斥。
先生仿佛看出了他眼底的抗拒。
“刚刚你问我是怎么超越古老者的。”
他伸手在郑清面前划了一条线,任凭那条线变成一个正方形、一个圆、一个三角形,语气中带着几分鼓励:“——其实这就是一种可以尝试的方法。你已经是‘秩序’了,那么你就应该探索‘秩序之外’的领域,看看‘混乱’是什么感觉、‘失控’是什么状态、‘不可预测’又会带来怎样的体验。生活中最被低估的困难之一,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离开现在的舒适区,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与之相似,魔法之路最困难的,也是走出已知,去探索未知的一切。你知道对一个有高超法力的巫师而言,什么最重要吗?”
“肯定不是施法技巧。”郑清嘟囔道。
“非常狡猾的回答。”先生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郑清捂着头,突然想起不久前先生提过的几个字眼,联系到他曾经看过的小说与电影,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恍然:“——难不成是意志、灵魂、或者爱?咳,我的意思,是不是对这个世界的责任感?”
先生瞥了他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玩味,然后他摇了摇头。
“是规矩。”
他没有继续打哑谜,而是径直说出了最后的答案:“每一个强大的巫师都有自己的规矩,用更容易被人广泛接受的神灵们的词语来形容,就是规则。规矩或者规则,就是每一位传奇、每一位古老者最关切的内容。”
“规矩不就是秩序吗?这跟您刚刚提到的‘失控’是相悖的吧!”郑清忘记了脑门上的疼痛,放下手,皱起了眉。
“这就是我想强调的部分。”
先生稍稍加重语气:“秩序或者混乱,是一个选择,一条路径,一种‘道’,但规矩则是你走在这些‘道路’上保持自我的根本方式。你的道是‘秩序’,因此尤其要注意自己的道与自己应该遵守的规矩之间的微妙区别。”
郑清听的有些麻爪:“我还是不太明白……”
先生仰头看了看五色毫光外飞逝的流光,又低头看了看楷树叶子上的脉络,然后才重新看向年轻巫师:“嗯,打个比方,譬如两个国家,一个讲究秩序,一个允许混乱,这是两条不同途径的发展方向。但与此同时,这两个国家又各自维持了某种‘内核’,使它们能够作为一个国家存在,而不会被它们推崇的理念裹挟。
具体到个体身上,强大的巫师需要统合自身内外无数细微而真实的意志,简单而科学的来形容,人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就像社会中的每一个自然人,都有自己的意识,普通巫师只会接触自身浅层意识,而一位真正的传奇,需要统帅整个躯体几十万亿细胞的意识……没有规则,集体的意识与无意识就会轻易吞噬自我。用古典巫师的话来说,就是化道或者入魔。失控的传奇被吞噬的不仅仅是祂们的自我,还会吞噬祂们所在的世界……如果没有其他强大巫师阻止的话。”
道理郑清有点懂了。
但他却还是不知道怎么确定自己应该遵守的规矩。
“——生于朝露的太阳,终将沉没在生于夜露的群星之中。露(路、道)不在早,而在脚下。”
或许因为是最后一节课,先生表现的格外有耐心:“欧罗巴有个巫师叫尼采的,有点偏激,但有句话他说的很有趣——人生的后半辈子都是由习惯组成的,而他的习惯确是在他的前半辈子养成的。这句话后半句,也有人理解成‘而在前半辈子,人们曾与这些习惯决斗’。不管是与自己的陋习做决斗,还是在养成好习惯,总之,你这个年纪都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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