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柳七打开家门,突然发现玄关处放着一个行李箱和两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5分钟前,柳七刚上完瑜伽课,美滋滋地盘算着这个阿姨不休息的周末,可以怎么抠出一点自己的时间来,去做个美容小气泡?去打个羽毛球?去……但是5分钟后,柳七觉得,可能只能去见鬼了。
在柳七呆愣在玄关的瞬间,听到开门声的默默一阵风一般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妈妈妈妈妈妈,阿姨说要走了!”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走了?”
“刚刚闹闹骂阿姨神经病,阿姨生气了,所以要走了!妈妈我跟你说,闹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她经常很凶的,跟阿姨很凶,跟我也很凶,她……”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房间做作业去吧。”
“妈妈……”
“进去!”
默默看了一眼柳七,又看了一眼坐在客厅里欲起身的钱英,心里那个恨啊,眼看一场大戏就要开锣,老妈竟然让她进房间!默默悻悻然踱进了房间,然后整个人扒在门背后。
柳七心里快速地组织着语言,清了清嗓音,走向钱英。
“小钱,怎么了?闹闹是不是又调皮了?”柳七微笑着,以尽量自然平缓的语调开口道。
“宝妈,我要走了。”钱英已经站起身来,有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嗯,我看出来了,刚刚默默也说了,是因为闹闹说话不礼貌吗?那个,闹闹最近是不像样子,我让她给你道歉,你先别激动,我们坐下来聊聊。”
“宝妈,我其实昨天就想走了,但是昨天闹闹被宝爸揍了一顿,我看她哭的那么惨,就算啦。谁知道我晚上让她早点睡觉,她跟我说你去死吧!你说这个孩子怎么回事,你和宝爸跟我讲话都一直很客气的,可是她跟我讲话一直是命令式的,现在还叫我去死,骂我神经病,宝妈,我觉得我胜任不了这份工作。”
柳七本来练瑜伽练的手脚酸痛,现在觉得头也痛了起来。闹闹原本是个乖巧无比的孩子,最擅长察言观色,心里就算有什么不满,或者有什么要求,她也从来都是拐弯抹角地表达,从来不会直别别的。答大人的话,她能说“好的”绝不说“嗯”,能说“嗯嗯”绝不说“好的”,整日里把自己弄的像个表情包似的,加上她长得胖乎乎圆滚滚,笑起来一对小虾米似的眯眯眼,配上翘翘的肉鼻头和嘟嘟的嘴,一脸讨喜,从小到大和她接触过的长辈、老师、阿姨都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揉揉捏捏亲亲,从未有和她生气的。当然柳七也知道,这些都只是闹闹的表象。在她不知从谁这里继承来的狡黠外表下,闹闹骨子里的倔强和敏感,那被隐藏的臭脾气可能是爹×妈×2倍。自从今年上了一年级,也许是一下子适应不了这样快的节奏,也许是上学了以后爹妈的耐心被班级群、家长群里铺天盖的催魂般的各种指令消磨殆尽,闹闹受到的夸奖少了,受到的指责多了,并且她渐渐发现惯常有用的卖萌装惨转移话题拐弯抹角等等技术手段都在残酷的成长压力面前渐渐失灵,真脾气渐渐显露出来,眼神越来越倔强,脖子越来越耿直。昨天晚上,阿姨回来汇报说,闹闹放学一直玩到憋不住,就在校门口当众小便了,一直把闹闹宠的如珠如玉的女儿奴爸爸,瞬间气冲脑门,狠狠地打了闹闹一顿屁股。做爸爸的敏感点比较特别,什么作业写得慢啊,字写得丑啊,题做得不对啊,作业又弄丢了呀,这些让柳七整日里七窍生烟的点,在苏放那里都是浮云,他能给闺女找出300条理由,没等柳七炮轰,他已经给闹闹装好了安全盾。可是女孩子随地小便,这成何体统!这绝对踩了苏放的雷,于是就炸了。
柳七想,就闹闹这欺软怕硬的货,这段时间想是受了一肚子委屈,找个阿姨这样的软柿子捏,也是完全符合逻辑的。不过,这次她可就失算了,这个阿姨是个硬档!
这边厢默默贴着门背听得带劲,那边厢闹闹房里传来“呜呜”的哭声。柳七叹口气对钱英道:“小钱,我知道这段时间闹闹脾气越来越臭,越来越没礼貌,这也是我们做家长的教育失职,真的很不好意思。你看有没有可能再和我们一起帮助帮助她,教育教育她呢,毕竟她还小,7岁都不到,现在纠正她,还是可以教好的。”
钱英听到这话,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想了想说道:“我刚刚确实很生气,现在想想自己也没必要跟个孩子较真。不过么,我还是觉得自己胜任不了这份工作,我还是走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七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而且那么多年下来,柳七觉得换阿姨这件事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新鲜感和震撼力了。
更何况,对这个钱英,柳七也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满意。钱英最大的优点是打扫干净,家里物品规整的很整齐,人也相对比较稳重,没有很多废话。但是钱英做饭不合全家人的胃口,甚至可以说在柳七家用过的那么多住家阿姨里是倒数第一,可是偏偏钱英在这方面还特别自信。柳七平时也不多说什么,毕竟对她来说,生活稳定是第一位的,能不折腾就不折腾,饭难吃点,那就难吃点吧,好在柳七对吃并不执着。
钱英做不长,柳七其实也早就隐隐然有感觉,因为这其实已经不是钱英第一次跟小孩子较真了。有次周末,柳七一起床就听到外面吵成一团,打开卧室门,钱英劈头盖脸就跟柳七说:“宝妈,我不干了!”了解下来,原来是因为默默多问了她几句早饭吃什么,钱英跟默默说:“有什么吃什么,你爸妈都不问吃什么,你怎么老问?”,默默不干了,嘀咕了一句:“你是我们家阿姨,我问一句吃什么怎么就不行了?”这一句话把钱英炸跳起来。柳七把默默教训了一顿,并没有接钱英的茬,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柳七知道,有些阿姨的自尊心特别强,自己内心里觉得是在干“伺候人”的活,有种自卑感,而孩子一句无心的话,就刚好扎在她的敏感点上了。
这种事儿跟阿姨扯不清。柳七其实专门就怎么对待阿姨的问题跟默默探讨过,可是默默很莫名其妙的说:“她就是在我们家工作当阿姨的呀,她的工作不就是照顾我们吗?有什么说错吗?”柳七发现,这事儿跟孩子也扯不清,对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有些事情越强调,也许反而欲盖弥彰。还有一回,钱英好像又跟闹闹争吵起来,只是当时柳七不在场,回家默默跟柳七打小报告说:“闹闹又把阿姨惹生气了,阿姨说不干了!”柳七也只当没听见。
但是要说心里完全没有疙瘩,那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当老板的,如果一个员工总是动不动说要辞职,谁能受得了?谁能没想法?也许过不久,就不是辞职,而是辞退了。就跟夫妻吵架似的,一吵架就是说离婚,一开始可能还有震撼力,说多了就没意思了。更何况,辞职的理由总是因为跟小孩子的争执。小孩子出言不逊固然欠管教,但是成年人总是跟小孩子较真,未免也太玻璃心。
总之,柳七一瞬间心思百转,最后说道:“那好吧,我也不能勉强你。小孩子有问题,我们当家长的再生气也得继续管教不是?我也挺羡慕你的,小孩子不好,你可以走人,唉,我怎么就不行呢。这样吧,我马上跟家政公司联系,让他们找个新的阿姨过来,你们交接一下,你就回去吧。”
“宝妈,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我还是现在走吧。”
“现在?可是现在都几点了?你现在出去,还有回家的车吗?”
“没事的,总归有办法的。”
柳七简直有点无语了。即使跟小孩子争执几句,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好似这家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非要深更半夜的连夜回家?莫不是小孩子只是个幌子,她有其他原因只是没有说而已?
罢了罢了,管她什么原因,柳七也不想再去研究和追问了。钱英到柳七家也就4个月,由于钱英面相有点凶,讲话也凶巴巴的,虽然话不多,但是嗓门很大,开口就跟吵架似的,柳七也懒得跟她多聊天,所以从感情上,基本无感。如今说走就走,连个交接班的时间都不愿意给,柳七更加不愿与她多说了。
这时闹闹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抱住钱英大腿哭道:“阿姨你不要走,我错了,我跟你道歉,你不要走……”
默默也忍不住从房间里冲出来,火上浇油道:“阿姨,你真的要走啊!”
柳七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她还真的不信闹闹是因为舍不得阿姨才大哭的,现在的涕泪交加,八成是怕爹妈跟她秋后算账吧。
钱英有点手足无措,一边跟闹闹胡乱说着:“闹闹不哭了啊,阿姨不怪你啊,让你爸爸妈妈再给你找个漂亮阿姨吧。”一边手上拖着行李,一条腿拖着闹闹,挪到了大门口。闹闹眼看着事成定局,妈妈好像也没有再努力一下的意思,只能松开手,抹着泪憋着嘴点点头,时不时的再瞄妈妈一眼。
钱英走了。
前脚钱英进了电梯,后脚闹闹就飞快的奔回了自己房间,坐在床上放声大哭。
“妈妈,你不管管她吗?她平时说话就是一直这样的,跟我讲话也很凶!”默默看着妈妈好似没有要大发雷霆的趋势,忍不住问道。
柳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做作业去!”同时拨通了苏放的电话:“老公,你快回来!”
“怎么了?”
“小钱被闹闹气走了,你快回来!”
“啊,怎么会这样。那我尽快结束。”
自从苏放2个月前换了新工作,就忙的好似人间蒸发了似的,几乎天天都是大半夜才回来的。柳七心里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叫他回来,其实也于事无补,但是跟闹闹秋后算账这种事,柳七觉得还是让苏放出面比较好。否则永远都是苏放唱红脸,自己唱白脸,回头闹闹真觉得世上只有爸爸好。
其实从柳七到家到钱英离开,也就短短半个小时而已。但是被闹了这一出之后,柳七真觉得身心俱疲。
她倒在沙发上,一边跟家政公司发着消息,一边联络着上一任阿姨孙晓添,一边慢慢回想着自己家这几年来来去去的阿姨们,感觉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从自己眼前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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