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姆第一次见伊休的时候是在一片结束的战场上。
“换收尸人了啊......”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仿佛被寒冷冻结了心脏。
漆黑的长发下是一张毫无情感且惨白的脸,浓厚的黑眼圈环绕着一对失去光彩的眼眸,凝固的鲜血将破烂的衣裳染成了黑紫色。
冬日的阳光照着他的颧骨,更显消瘦,肌肤苍白得缺乏血色。
手里的刀失去了鞘,仍然紧握在掌心。
他的身后尸横遍野。
一眼望去,都无法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几百?几千......还是上万?
金姆不知道这场战争唯一活下来的伊休经历了什么样残酷的现实。
“你好......不,应该是‘您好’。”
他的语气未曾改变,却用上了敬称。
金姆感受到了礼貌,却更多的是自己对他的同情与怜悯。
战火纷飞的年代,教会无力阻止,各个修道院只能组织民众做一些不起眼的工作。
比如收尸。
持续不知道多少代人的战争,以及每次大战后爆发的瘟疫,终于让教会发觉——如果没有人处理尸体,可怕的疾病会如同蝗灾一样啃食更多的生命。
“拜托您一件事,能不能给我找一身干净的衣服。像我这样的‘佣兵’不敢去城市,也不敢找平民借宿。接头方式都改成了无接触,用魔法来传信。您说这是多么值钱的‘佣兵’?”
第一次的时候,金姆心疼,却无法理解伊休的话。
圣教国的安逸与和平,仿佛与这个残酷的世界是平行线,永远也不会相交。
金姆自认放下一切,成为一名传教士后,见到不少战场,能够理解伊休,乃至更多参加战争的生物。
然而事实却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那是第二次见到伊休。
冬之国的第二场大雪。
“您好,牧师。这次也辛苦您们了,瘟疫很可怕呢。”
黑发青年手里提着一颗头颅,温热的血滴下来甚至能融化冰冷的霜雪。
这颗头颅是刚刚砍下来的,面容极为狰狞,但却是一颗人类的头颅。
大部分传教士都吐了,金姆也是如此。
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伊休便甩掉了头颅并且诚恳的道了个歉。
“很难相信吧?”
他依旧面无表情,却让人感受到了冰冷与麻木。
“半个小时前,距离我上次睡觉已经过去了三天。公会特意派遣了一个忠贞之士保护我,谁能想到金钱的魅力如此巨大。这个家伙勾结了魔族,大概两千多吧。为了睡觉,我在雪地里掏个洞差一点就把自己给埋了。”
“我都开始怀疑公会高层是不是对那份巨额赏金也感兴趣了。”
金姆望向战场,满地的尸体,无一活口。
魔族、人类,见面必定死斗无法相容的存在,居然因为高额的悬赏金联合在一起,只为了杀他。
他不敢睡,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因为脑袋特别值钱。
“你想活下去。”
上一次金姆一言不发,这一次他开口了。
“可能快了。”
“什么快了?”
“丧失活下去的意义。”
事后金姆知道了他的名字,以及那份被广大佣兵赞不绝口的战绩。
望着酒馆里的人类,金姆发现他们喝酒称赞而内心却对魔族抛下的巨额悬赏金充满兴趣,那份骨子里透露出来的贪婪将人性的恶劣面赤裸裸的丢了出来。
他明白了为什么伊休说自己不能去城市,也不能借宿平民家中。前者无疑让自己沦为黑暗中野狗的目标,后者定然会波及无辜的平民。
“伊休,应当是很善良的。”
人类宣传着他杀了多少魔族,让多少战争从惨败扭转成为惨胜,导致魔族对其的悬赏金高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却从来不宣扬,有多少恶人居然和魔族勾结,只为了贪图巨额的赏金。
金姆不觉得伊休是杀人狂。
他见过那种本性恶劣的人类,杀戮会带来愉悦,而伊休没有丝毫情绪,言语里透露着常人无法发觉的痛苦。
“女神对他并不公平。”
想拯救伊休,却无从下手。
这样,迎来了第三次见面。
伊休已经奄奄一息。
趴在雪地上,身后又是一片惨烈的战场,嘴角流着漆黑的血液,身体不间断的抽搐。
“是您啊......”
伊休努力的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劲。
“对不起,一不小心中毒了......哦,不对,是我主动喝下去的。”
“没想到是您来帮我收尸,真的太感谢了。”
或许是走向死亡的边缘,人生的一切都在走马灯花。
金姆听到了很多难以理解的话。
“生活在和平安稳的年代,一个足以庇护万万家庭的国家。真开眼发现世界都不同了,这是何等的荒谬与离奇。常听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最为难治的病叫做穷病,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这样。”
“老牧师,我拿起刀本以为是在创造史诗,把信任无条件托付给了‘队友’,从未想过有背叛。走到今天,我赫然回首,金钱反倒令我毛骨悚然,再也不敢轻易把【信任】交出去,孤独蚕食着我的精神,寂寞吞噬着我的理智。”
“从小就是个学渣,真开眼目睹这份奇幻,依旧是个学渣。我也曾渴望改变些什么,但最终败在了【信任】。有的时候我想,如果真的有您们这般虔诚侍奉的神,那为何没有丝毫仁慈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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