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嫌体直的陆秋堂忍不住将这些之前琢磨过的话,又和儿子说了一遍,然后成功把自己绕晕了,愤愤抄起面前已然冷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陆昭甚是贴心地执壶为父亲添了一杯新茶,缓缓道:“父亲焉何不想一想,贼人留下那枚令牌,只是为了阻止父亲深查下去。”
陆秋堂自是想过,毕竟这是最明显的结果嘛。
可还是有些想不透:“那又是何方人马做下的惨案?”
陆昭抬眸看了父亲一眼,缓缓道:“我记得父亲曾告诉过我,当排除了一切不可能之后,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合理,那也是事实的真相。”
陆秋堂就忧愁一叹:“照这么说,还是徐家人所为?可他们到底为什么呢?”
陆昭反问:“若且先不论死者身份,单就那几人的死状而言,父亲会想到什么?”
还能有什么,巫蛊之事呗!难道有人要制造什么戾气,以败坏大齐的国运?这是陆秋堂在初听到儿子尸检结果时,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
他一个自幼读圣贤书,自来对那些神神鬼鬼不感冒的无神论者,一下子想到这个,他容易么他?
陆秋堂悻悻把这话说了,还想挣扎两下:“可是徐家……”
“徐轩不知情,不代表他家没做。”
陆秋堂再挣扎:“可是为什么……”
陆昭就笑了:“父亲可别忘了,我大齐立国之时,亦借助了‘神’力。”
那“神力”恰恰降临在徐家人——即被徐家奉为老祖的大齐开国皇后圣慈高皇后身上。
陆秋堂脸色顿时变了,飞快走到窗边左右看看,又快步回来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徐家也有意效仿他家老祖……”夺回君主之位?
可这事怎么听都有些天方夜潭。
陆昭贴心地将茶盏往父亲面前推了推,缓缓道:“可我大齐已然立国百年,难不成在父亲眼里,这个事实也是天方夜潭?”
陆秋堂就不说话了。
是啊,身为猎户的太祖皇帝与身为农女的圣慈高皇后,只所以能够在乱世之中赢得天下,确实借助了那些叫人匪夷所思的“神力”。
若非,圣慈高皇后屡次自梦中得上神指点,找到藏于深山之中的富户囤粮、财富无数,出身微末的太祖皇帝如何能够在众多义军之中,快速崭露头角?如何能熬过坎州之困?如何能以“神”之名,吸引众多义军,纷纷投诚?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说这些粮食金银布匹乃是上神所赠。
因为据传当时找到的囤粮,皆是雪白无比的精米精面,都用一种类似鱼皮编织的袋子封装,有的上头还印有鲜艳的文字与花纹。世人都道,那是神界才能拥有的物件儿。
在阳山,若非圣慈高皇后又得上神眷顾,自梦中得到制造火器的良方,那些上神还赠了她好些天外陨铁精钢,之后,圣慈高皇后又与梦中得一位自称精通木甲术的神人指点,带着众工匠造得火器火炮无数,太祖皇帝如何能够解二十万大军围城之困?
据传那些火炮火器,威力无穷,轰轰然如九天之霹雳,造成敌军死伤无数。
在并州,若非圣慈高皇后又与梦中得神赐肥田的神物。据传此物有的雪白似盐粉,还有一些似浑圆如雪粒子,气味芳香,可使稻麦转瞬即熟,亩收十石……太祖皇帝又如何熬得过粮草皆空最艰难的三年,如何拯救因遭受洪灾而流离失所,饥饿交加的数十万百姓?
然则这些东西,却在战事结束之后,又被圣慈高皇后依上神旨意尽数毁去。
陆秋堂一瞬可惜之后,又想起他家老子口中的那些溢美之词诸如“果敢坚毅”“高瞻远瞩”“武艺高强”“文武双全”“智谋双全”……
可她与太祖皇帝起事之前,只是一个农家女!
陆秋堂揪着胡子“咝”了一声,压低声音与儿子感叹道:“要照这么说,圣慈高皇后可……”有点邪门啊?
不过很快,他就挣扎出来,断然道:“这些都是民间杜撰,不足为信!”
史书之中可没有记载这些,只有模糊的“福泽深厚”“得上天眷顾”。
他只所以知道这么多,都是从他老子那里听来的。而他老子生前,是圣慈高皇后的狂热崇拜者。
“是么?”陆昭孜孜不倦,又将茶盏往父亲面前推了推,“可若只是杜撰,为何天家会给徐家如此尊荣?”
大齐立国百年,徐家为后百年,这在史书之中,是绝无仅有的事。
陆秋堂就卡壳了,默了一默,继续挣扎道:“那自是徐家在征战中有功,你可别忘了,圣慈高皇后五位兄长,有两位都死在战火之中!”
陆昭望着气急的父亲,清浅笑了笑:“墨守成规,固步自封,可不似父亲的处事风格。”
嘁!这死小子,还敢教训他这个老子!
陆秋堂又悻悻捋了下胡须:“那以你之见呢?”
陆昭以指叩桌缓缓道:“以儿子之见,民间传言倒似是真的;徐家封号中的‘镇国’二字,意亦如字面……”
说着,他缓缓一笑:“徐家如今不愿再为大齐镇这个国,似乎也是真……”
陆秋堂悻悻:“理由呢?”
陆昭看着父亲缓缓道:“理由便是,圣慈高皇后在随太祖起事前半年,曾在桃花寺后山,失足跌入深谷,据传被救出时,气息皆无,后不知何故,又豁然转醒,世人都云是桃花寺中供奉的桃花仙子显灵救了她的性命……或许自此时,她便通神了呢?”
后一句,陆昭的语气中略微带着些思量不透的调侃之意。
陆秋堂便不说话了。
因为,他发现,只有顺着儿子的思路想,这件事才会真理顺。
沉默许久,陆秋堂匪夷所思道:“这世间真有神?”
陆昭微微蹙眉摇头:“不见得。”
陆秋堂一下子来了精神:“这话怎么说?”
陆昭凝眉片刻,缓缓道:“大约是真神自该无欲无求,而圣慈高皇后所遇到的‘神’有欲有求吧。”
这话陆秋堂可不赞同:“立国之后,圣慈高皇后一干内政,二不为史书留名,你可别忘了,史书中只所以记载寥寥,这可都是圣慈高皇后的意思,她又有什么所求?”
“可她求了太祖皇帝在神庙前发下的誓言,她为徐家求了‘镇国’二字,为徐家求了这百年,或许更长远的尊荣。”陆昭一刻不停道。
人心不可测,帝王心更甚之。没人能保证十年、百年之后会如何,而她却恰恰求了这些最不可得最不可求的东西。
陆秋堂懵了懵:“你是说,这才是圣慈高皇后的本意?”
陆昭微微点头,问:“那父亲细想,她所做所为,导致的最终结果是不是确实如此?”
陆秋堂感慨,是啊。
她在立国之后,立刻隐退桃花卫,是为了不叫天家忌惮的意思;她不叫天家为她著书立传,也是刻意削减自身影响力的意思;她不许徐家明面上干涉朝政,也是刻意减低徐家影响力的意思;但却任由太祖皇帝在神庙之前许下那样不可求的誓言,又是要保徐家百年尊荣的意思。
这林林总总的事加在一起,确实就是儿子猜的那个意思。
可是陆秋堂不明白,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陆昭玩笑似的道:“或许是,只有徐家才镇得了这天下吧。”
陆秋堂黑脸:“一派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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