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北川也没有挽留,甚至都没给这个女人送出门。
到了午间,付子成已经按照郑北川的意思准备好了酒席。
桌子不大,房间也不算太宽敞,但十分的干净雅致,内外也通透,菜品也是精挑细选,十分适合三五好友聚在一起推杯换盏,聊聊体己话。
可等到受邀的人到了门前,付子成的眼神里却透露着一些古怪。
因为郑北川邀请的人里居然有东监委驻天业19号避难所的分管负责人蒋正义,还有多年前来到天业19号避难所办理特殊事务后就定居在此地的,现已经没有特殊身份,甚至时常隐而不出的张丰宇。
除了这两位,郑北川甚至还请来了独自一人前来的已经在天业19号避难所最高管理层任职超过二十年的最高行政长官李存峰,以及现任天业19号避难所特勤大队大队长上官野月。
几人在朱漆楼阁门前相遇的时候既有意外,又有一些了然。
张丰宇还是和过去一样,穿的比较休闲随意,只是这些年隐居天业19号避难所多了一些六根清净的洒脱气质,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那张不老容颜。
蒋正义与张丰宇接触不多,可也听说过这个人来到天业19号时就已经四十多岁,为何如今过去了二十年还是那般年轻?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
可哪里知道,张丰宇何止他想象中的六十多岁,如今的张丰宇已经活了快有两个世纪了,死亡已对于张丰宇来说早已是一个被淡忘的词。
上官野月也和张丰宇差不多,不但容颜不老,而且身段愈发高挑,一举一动也更有韵味了。可没人会猜测她是否也拥有长生不来的本事,因为上官婉儿身体上就没多少她与生俱来的本我了,通过更换仿生义肢,上官婉儿只要大脑不死亡,就会永远保持最佳状态。
唯一显得比较正常的可能就只有李存峰了。
这位当年因尹尚元突然自杀而接任天业19号避难所最高行政长官的男人早已不复当年帅气英姿,虽然现在的李存峰还是那么干净体面,却难掩老态。
他头发早已花白,眸子里也透露着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的苍老。
大家相互寒暄了几句后,作为东道主的郑北川就笑着迎出来道:“几位大驾光临,真是让我这草屋蓬荜生辉啊!”
张丰宇听到这话挖了挖耳朵,一点也不给郑北川留面子道:“您这朱漆楼阁富丽堂皇,若这也称得上是草屋的话,那天下人的日子可就过的太舒服了。”
郑北川闻言一怔,但也不生气,只哈哈一笑道:“张小友这话真真让老朽汗颜了,那个,咱就不在这客套了,赶紧进屋吧,我让管家备了一桌酒菜,咱们边吃边聊,哈哈,边吃边聊。”
没想到堂堂商王也会如一般市井人那样客气的张丰宇当先一个进了屋。
上官婉儿紧随其后,蒋正义也没有多客气,只有李存峰在门外站着,等到其他三位进去了才轻声问郑北川道:“老郑啊,知道你今天设酒款待目的不在联络感情,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也算表示诚意,可你得给我先透个底,你到底要干嘛呀?”
郑北川闻言一愣,跟着微微一笑道:“李老弟,你虽然是天业19号的当家人,可论年纪资历,我叫你一声李老弟,这不过分吧?”
李存峰摇摇头,他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既然如此,那老弟你听我的,先进屋,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聊,相信我,今天这场酒一定让你满意而归。”郑北川话里透着玄机,可这反而是让李存峰更加的捉摸不透了。
李存峰微微苦笑,点了点头:“那好吧。”
几人进了屋,郑北川瞧见付子成还安排了女佣人侍候在一旁,有些不满的道:“付管家,之所以让你把酒菜安排在间屋子里目的就不是为了摆阔绰,再者说了,外头什么世界?是摆阔绰显我张丰宇如何能耐的时候吗?”
这话一出口,付子成就明白了,他赶紧冲几个女佣人使了眼色,她们也都非常机灵的悄悄退下去了。
“外人”不在了,郑北川感觉舒服多了,他亲自给几位倒酒,席间客套自不必说。
酒过三巡之后,还是李存峰当先一个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道:“郑老爷子,您要是有什么事不妨就直说吧,这里都是明白人,非得拽那些勾心斗角的戏码实在好笑的很,所以您但说无妨,我们也先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北川闻言瞧了瞧李存峰,又看向其他三位。
张丰宇似乎只对酒菜感兴趣,即使这边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也不去碰酒杯,他还一个人在那和那盘花生米较劲呢。
上官婉儿没有那么多心思,也对桌上的酒菜不感兴趣,但她的眼神却在看着张丰宇,甚至略微还带着一些幽怨,让人不免心生好奇。
至于那位前几年才到天业19号任职的东监委分管负责人蒋正义,他可能是这里唯一一个最是坐立不安的人了。
因为论起职级,在座的除了身份不明的张丰宇以外都是要比他来的高的,而且他早就知道郑北川是什么样的人物,蒋正义来天业19号避难所这边任职的时候,组织内部的领导也事先提醒过他,叫他尽量的不要和郑北川以及他的人和势力发生交集,更不要有冲突,因此这么多年蒋正义都尽可能避开与郑北川的接触。
当然蒋正义没想到的是,这边他才刚刚接到东盛1号穹顶那边有关1号证人衍生调查令的消息,郑北川就安排人来送请柬。
蒋正义当时就如坐针毡,根本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来赴约。
仔细权衡许久,最后还是上报组织请求回复。
组织也很快给予答复,那就是一定要去,而且要一个人去。
所以今天蒋正义才会坐在这里。
现在听完了李存峰的话,蒋正义不禁提起十分的专注来静待下文。郑北川沉默了一会,才微笑着说道:“在说正事之前,我有一个疑问不知道能否得到几位的解答?”
李存峰很意外,他皱眉道:“您但说无妨。”
郑北川拿起酒杯自己呷了一小口后缓缓说道:“两个世纪前,几乎所有科学家都认为科学的尽头是神学,但后来,随着科技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们慢慢意识到,所谓神学其实就是一个虚无主义的代名词,它和现实的东西比起来虚无缥缈不说,还极容易导致人类智慧延伸探索时进入欲望的业障区,从而迷失于道德和体系生存论的纠葛之中所以到最后,科学科幻外太空的种种最后都回归到了更为现实的社会学,也即我们人类自导自演的这一幕短暂的闹剧中来,因而从二十一世纪就有人呼吁要节制,要自省经济发展首位基调到了二十二世纪,到了人文主义被数据主义冲淡的这个时代,仍旧是支撑人类社会文明的中坚力量!因此,我不禁疑问,假设这种发展的最终走向都是无可避免的,我们逃不出自己为自己设下的牢笼,甚至一个个都助纣为虐,都做了自以为是好人的坏人,那么这时候出现一群人要自省,要与过去决裂,要和迷失于社会性迷宫中的这些人对立,短暂去除道德和人伦公平之终极理念,向往一个行于深渊之上,而探寻高远未来,这样一群人,他们有必要要接受他们已经摒弃掉的社会性加之于他们头上的审判吗?又或者说,这样的审判,应有谁来主持?是迷失于人类自建之社会性的牢笼顶层之人主持?还是由令人仰望不可见其项背的神明来审判?几位可否给老朽一个相对明确一些的答案呢?”
郑北川的问题很长。
长到蒋正义听完之后压根就不知道郑北川说了些什么,他又在问些什么,为何有这些疑惑。长到张丰宇已经停下筷子,眸子隐现寒芒,整间屋内的气氛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压抑而诡秘。长到上官婉儿听完这些问题后就陷入了沉默,一时间竟也有些迷茫。长到李存峰面露不耐,心中却惊骇了然,双手不自觉的叠放,但依然掩饰不住他颤抖的神情。
蒋正义没听懂,自然要问。
“郑老爷子,您说的这些太高深了,可否略作解释?”
郑北川却哈哈一笑道:“其实压根就没什么高深不高深的,简单来说就一句话,鹤立鸡群而欲展翅高飞,奈何这鸡群却希望这鹤能守规矩,乖乖的与它们一起在鸡舍里生蛋生活,然后等着价值尽失,被宰杀送上餐桌,我的问题就是,这鹤应不应该飞?不应该,但为何要留下?应该,那为何要被鸡群审判?”
蒋正义闻言一怔,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他不是没懂郑北川的意思,而是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
正要接话的时候,张丰宇放下筷子问道:“鹤立鸡群?这鹤当真以为自己与众不同?”
郑北川闻言看向张丰宇答道:“不牵扯道德绑架,也不折腾祖宗十八代,就问现实的问题,这鸡如何认定自己与鹤无异?”
张丰宇听明白了,也搞清楚郑北川干嘛要今天设宴招待他们了,便放下筷子答道:“原始而荒谬,这就是我的答案。”
郑北川微微一怔,随后笑着道:“但也现实而无可奈何,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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