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午后,阴热又沉闷。宋国都城十几里外的石柱山下,两个俊美清秀的少年,骑着马,缓缓悠悠地行走在空阔无人的碧翠山恋之中。从“他们”纤细的身量、娇丽的容貌,一眼就能分辨出二人乃是女扮男装的女子。究起身份,其中一人出身高贵,乃是宋国国君景公的妹妹,即宋国公主季子。紧跟随着的,就是她的贴身小婢女婧云。两人并排徐徐骑行,行走在清新如画的山水中。远离规矩深严的王宫,少了礼制与束缚,季子公主只觉畅爽愉悦,即便是这闷热的天气,她依然玩兴未尽!
婢女婧云却是忧心忡忡,“公主,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晚了,被太后知道,奴婢又要受罚了!”一想到从前受的处罚,婧云又惊又怕!
季子公主游玩得犹不过瘾,自然不肯返城,“放心,我跟母亲说到太傅家求学,晚些时候回宫,不会被发现的。”季子宽慰着。
“太傅家的梓博公子,可没这么好心帮咱们,上个月就是他说漏嘴,害得奴婢被罚去浣衣。”婧云不禁抱怨。
“这次不一样,梓博哥哥亲口答应,不会再出岔子。”季子信心满满地安慰。
“梓博公子哪次不是这样说,可总是瞒不住!太后与国君一问,还不得老老实实交待?您倒是无虞,奴婢可没这样好的运气!”婧云十分气恼,嘟囔个不停。
季子嫌她絮叨,不予理会,策马扬鞭,迅速逃避婧云的唠叨。婧云见公主离得远了,连忙策马跟上,她也清楚公主听烦了,便停嘴打住。过了片刻,转而谈起了其他事情。“听说昨日国君遣人给公主画像,想来是要给您操办婚事,不知会将公主许配给哪家公子?公主可在太后处获得明示?”婧云关心地问道。
“谁知道呢?”季子漠不关心地随口回她,“王家女子的亲事能有几个能称心如意?不过是维系制衡的棋子罢了。”触及心事,她略显哀伤,抬头遥望天空,一群燕子时而低空盘飞,时而轻掠树梢,不时传来清悦的鸣叫,为空旷的山野平添许多灵动。季子望着鸟儿们,怔怔出神,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十分羡慕它们的自由自在。
婧云见公主忧伤,心中很是歉疚,又见天色越来越暗,赶紧劝道:“六月天,小孩脸,说变就变,一早还是大晴天,这会儿阴阴沉沉的,怕是下雨呢。咱们匆匆忙忙跑出来,伞都没带,淋湿了可怎么好?赶紧回云吧!”
季子抬头望着,只见天边乌云密布,排山倒海般地压过来。黑沉沉的,直让人害怕。于是,她听从婢女的劝言,急急忙忙掉转马往回赶。
“轰隆……”一道白晃晃的闪电划破黑暗,惊天震雷振聋发聩,在这宽阔的荒郊野外,尤其让人胆颤心惊!紧接着,一道接一道的电光雷鸣,群峰重峦亦忽明忽暗,一退日霞时的温朗明丽,似巨兽般狰狞恐怖!季子从未见识过如此异常、恶劣的天气,当即惊得瑟瑟发抖,握缰的十指,亦早已冰凉!未及她们逃出山谷,狂风就开始大作,漂泼大雨倾泻而下。瞬间,主仆二人被淋成了落汤鸡。豆大的雨点打在脸颊上,刺骨生疼。大风吹乱了发丝,打湿的衣裳腻乎乎粘在身上,除了使人狼狈不堪之外,更是无比的难受!
季子身量娇小,害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狂风刮走,遂紧紧拽住马缰,躬身匍伏在马背上,防止被大风吹跑。主仆俩顶着****,在雷电交加的傍晚,艰难缓慢往前行进。暴雨如注,溪水涨漫,山洪顺势而下。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石块,翻滚翻腾,在洪流中横冲直撞。突然,一个狂飙的洪峰掀翻掉沿岸的石头,长在它旁边的槐树,失去依靠,再加上洪水的巨力冲击,槐树倒在了溪流中。随之而来的,路面发生倾斜,泥土连着石块向溪中倒塌。更令人痛心的是,季子恰在此时,行走至此地,连人带马摔在了泥石流中!
“救命啊!”季子大声喊叫,她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花容失色。泥流向下倾泻,季子亦被挟带着往下滑落,她想拽住坡上的一枝半草,无奈,旁边无一物可以抓取。一个洪峰翻来,她被夹带着撞向横卧在溪面的槐树,“咚!”不知是她还是石块撞到了枝干,撞击的响音迅速被狂啸的洪声吞噬!季子心念着,不识水性,这次命休矣!她做好了死的准备,洪浪滔滔,死相虽然难看,但能在山水间归于黄土,也不负自己此生之钟情!
洪水冲刷的混乱中,季子的衣袖被一截断枝挂扯住,她欣喜若狂,乘机抓住一条枝干,整个人挂在那儿摇摇欲坠。她望着脚下咆哮而至的洪水,虽仍然心悸害怕,但比方才稍稍心安,至少此刻已经有了一丝希望!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根本来不及做任何的防备与救援。婢女婧云望着身处险境的公主,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一边流着眼泪找寻可以救公主回来的器物,她翻看随身携带的鞍袋,希望能找到有用之物。可是她们这一次是轻装出宫,鞍袋里除了一些充饥的食物,只有一柄短剑。婧云拿着这柄短剑四下搜寻,终于在靠山的矮坡处找到一些藤萝,她迅速将它们劈下,缠绕成绳,抛向洪流中的公主,希望季子公主能接住藤绳,拽着蔓藤,攀回岸上。可惜的是,软软的藤绳几次落空,套不到季子身上。暴雨如注,洪水越来越急,季子拽着树枝越来越无力,眼看就快要掉入洪水中,婧云焦急万分,害怕得号陶大哭!婧云万分绝望、打定投河与公主共赴生死的主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耳边突然响起急驰的马蹄声,婧云重新燃起希望,急忙寻声搜望,白漫漫的水幕中依稀看到一青衫男子的身影,他正朝自己身处的地方策马而来,所到之处,溅起阵阵水花。她赶紧跑到路中央,不顾危险,拦住了他的去路。
“吁……”男子面对骤然而至的意外,急忙勒住马缰。
“昂……”大黑马仰天长嘶,男子着了恼,正欲开口训斥,不料,婧云一把跪倒在泥水里,指着洪水方向,哭喊着求他救一救命。
那男子顺着婧云指的方向,看到滔滔洪流之上,一纤弱女子艰难着拽着一条枝干,身子摇摇晃晃,十分地危险!见此情形,他二话不说,立即下马,从鞍袋里取出一捆绳索,一头系在大树上,一头绑缚在腰间,小心翼翼地踩着塌方的泥流乱石,艰难来地槐树旁。此处距季子尚有一丈余远,男子想要救她,必须跨上树干,而树干横卧在溪面,被猛烈狂风吹得左右摇摆。季子仅能抓住左侧的一根细枝,她身量轻盈,所以才能撑到现在。而男子挺拔健硕,身量自然非女子可比,他担心槐树承不了两人重量,非但救不了姑娘,还会导致槐树滑落,二人彻底倒入洪水之中。他倒无碍,凭自己本事足以自救,但那待救的姑娘,怕是难逃一劫!
男子推了推槐树,树干纹丝不动,看上去还算牢固。他观察到姑娘双手已经在颤抖,猜测她坚持不了多久,便爬上槐树主干,双足轻轻地前行,尽量不让槐树摇晃而倒入溪中。男子缓缓来到季子对面,二人相隔正好只有一臂之距,他紧抓一根粗实的树枝,站稳后,前倾身子,伸出右手,环腰抱住了她。这时的季子,早已筋疲力尽,只觉双臂一松,她被坚实的臂膀稳稳地揽住。季子心头一松,柔软的身子,无力地依靠在男子温暖敦厚的胸膛前,双手紧紧地搂抱着他。男子望着怀中娇媚柔弱的美人,热血直冲脸颊,心怦怦直跳。这时,就在季子脱离方才的位置后,一个巨大的洪峰滚滚而来,树干被冲得摇摇晃晃!此处仍危险重重,不能久留,他连忙带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回挪。费了好大劲儿,两人总算平安回到地面。
季子惊魂未定,依然紧抱着男子不肯松手!
“小姐,没事了,没事了。”婧云急忙上前安慰。
这时,季子才缓过神来,见自己紧抱着一位素不相识的男子,顿时羞红了脸,赶紧松开手,并向他致谢救命之恩。男子微微晗首,他看风雨未见停歇,提议道:“前方有一木屋,可暂避雨。”于是,三人决定一同前往。季子的马匹被洪水冲走,男子见状道:“在下之马甚高大,姑娘若不嫌弃,可与在下共乘一骑。”
“风雨天,有处遮蔽,自然极好,只是如此一来,连公子受累,实在过意不去。”季子不安地说。
“在下途经此地,巧合罢了,姑娘不必介怀。”男子微笑道,男子的马比季子往日乘坐的高大许多,他贴心地将她扶上马背坐好,这才一跃上马,轻揽着季子,向前骑行。翻过一座山,果然在山坳发现一处木屋。他们忙走上前去,男子轻叩屋门,无人应答。
“可能在猎人暂憩之所,”男子打开柴门,将季子抱下马道:“姑娘快进去歇息吧!”
季子来到屋内,身上衣物淌下来的水,积了一地。男子见主仆二人,浑身湿透,尤其是季子,在溪边惊吓许久,脸色有些苍白。他拴好马匹,生了一堆炭火供她们烤炙衣裳,自己则一身湿衣,站在屋檐下避嫌。雨势比刚才小了些,却依然有雨点打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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