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枫拱手道:“千里之行始于跬步,夺取北平虽只是第一步,但终究是最重要的一步。我不敢学郭奉孝作什么十胜十败之论,只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既已杀了布政使张昺祭旗,便无异于公然谋反,此后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下自当鞍前马后,尽全力助殿下带上这顶白帽子。”
张辅心中雪亮,所谓白帽子,王上加白即为皇。燕王今日踏出了这一步,便再没有其他路可走,一旦事败,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这些效忠燕王的属下必然惨淡收场。他看着蓝枫淡定自若的模样,旋又忆起昨日王|府中的腥风血雨。
自湘王**以来,天下诸王对建文帝削藩的霹雳手段人人自危,无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其中更是以燕王朱棣畏之最甚。他本来对是否起兵谋反举棋不定,却被庆寿寺的大师道衍说服,决定不蹈湘王的覆辙,对建文帝反抗到底。
为掩人耳目,他一方面在王|府装疯称病,一方面派道衍秘密打造起事用的盔甲和兵器。到冷晗为他带来了朱清筱和蓝枫,他更愈发坚定了起事的决心,只待时机到来。
七月初四,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得朱允炆密诏,领北平城卫军包围燕王|府。彼时燕王|府内只有张玉和朱能的八百死士,与张昺硬拼显然不智。幸亏蓝枫发现破绽,指出圣旨内只有命张昺谢贵入府擒拿燕王手下的谕令,并未直言捉拿朱棣本人,故献计朱棣假意将官属全部捆缚,请张谢二人进府查验。待二人进府后,朱棣派出府内死士将其擒获,当场处决,并趁夜攻下北平九门,一举控制了北平城。
昨日事变,朱棣之善断,道衍之筹谋,蓝枫之急智,张玉朱能之武勇缺一不可,可见燕王麾下英才济济。想到自古得人才者天助之,张辅不禁多了几分信心,亦躬身道:“殿下英武善断胜建文帝十倍,天下早晚必是殿下囊中之物。”
朱棣哈哈一笑,刚要说话,就见一个穿着破布袍子的银髯老僧赤着脚跑进院来,正是他手下的第一谋士,北平庆寿寺住持,道衍大师。
道衍也不知是路上跑掉了鞋还是为了修行本来就没穿,待跑到朱棣身前已是气喘吁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听朱能将军说,殿下打算即日挥军南下,直取应天?”
朱棣沉吟道:“敌众我寡,建文帝坐拥天下,本王却只北平这一座孤城,若想取胜,唯有速战一途。”
“殿下万万不可。”道衍急道,“由北平进应天千里之遥,沿途过河北、山东、江淮,无数艰难险阻,再加上京城城高池深长江天险,我军这寥寥数万人如何够用?若是南军趁我大军远征北平空虚袭我后方,到时候三军将士思归,恐怕未至京城便已不战而溃。”
“大师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想过。”朱棣走到旁边一张石凳上坐下,挥手示意道衍张辅和蓝枫也一并坐下,缓缓道,“打仗除了阵前对决,更需要兵器、战马和钱粮等军需保障,这些军需物资,建文百倍于我,若是久持,岂非更加剧了敌我之差?”他见蓝枫目中露出深思的神色,问他道:“你怎么看?”
蓝枫一拱手,肃容道:“禀殿下,在下有一计,既不太急,也不太缓。”
朱棣喜道:“快说来听听。”
“遵命。”蓝枫字斟句酌地道,“在下这一计,可用十六个字来概括,那便是:以守为本,稳扎稳打,徐而图之,攻心为上。”
朱棣愕然道:“那和守城避战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蓝枫侃侃而言道,“守城,而不避战。燕王如今公然夺取北平,建文得知必然震怒,随之而来的必是出兵讨伐。”
朱棣点头道:“不错。”
“然而开国名将大多已被先帝除尽,如今建文手中可用之将,只耿炳文、李景隆等寥寥庸才,不足为虑。他们或许兵多势众,但却未必打得过殿下。殿下只需几场漂亮的大胜,便可狠搓南军的军心,甚至让建文也生出‘燕王不好动’的烦恼,此乃‘以守为本’。”
朱棣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有点道理,稳扎稳打呢?”
蓝枫又道:“我军虽以守为本,却不固守北平一座孤城,而是以北平为中心,逐渐蚕食华北其他军事重镇,如保定和永平,增强我军军事实力的同时也扩张殿下实际控制的行政地盘,如此下来粮饷和赋税都可从中获益。”
“徐而图之呢?”
“这一点老僧可替二公子代为解释。”道衍躬身道,“在稳扎稳打的基础上,我军每攻略一座新的城池,都派去优秀官员以北平之法善加治理,将其城视为自家之城,将其民视为自家之民,若是治理得当,久而久之,华北人心将开始依附殿下。”
“得民心者得天下。”朱棣又点点头,“最后一句攻心为上又作何解?”
蓝枫正色道:“建文帝表面上视为先帝的正统继承人,实际上京城政坛也是暗潮汹涌,只要殿下做到前面三点,重压之下京城必出乱子,予我军可乘之机。”
道衍随即解释道:“现下京城政局可分为两党,其一为洪武皇帝留下的辅朝之才,如耿炳文、郭英等老臣老将,以及魏国公徐辉祖这类勋戚之后。还有就是深得建文帝信任的近臣,如齐泰、黄子澄、李景隆等。这两股政治势力互相不服,京城里暗流汹涌,久必生乱。”
朱棣这才恍然道:“二卿看战略大局的目光之远,剖析之妙,令人叹服。只要利用好京城内不同政治势力的矛盾,本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正是如此。”蓝枫侃侃道,“除了这十六字的战略方针,殿下若再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则大事可定矣。”
“哦?”朱棣眯起了眼睛,对蓝枫的奇智愈发感兴趣起来。他捏着颌下短髯,笑眯眯地问道:“哪来的天时地利人和呢?”
“名不正则言不顺,师出有名,才可振奋军心,此为天时。”蓝枫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轻击着掌心油然道,“所谓清君侧,靖国难。大王不妨以靖难为由,把湘王一家的壮烈事迹公之于众,扬言齐泰黄子澄这两位建文近臣妖言惑主,唆使皇上残害先帝血脉,然后振臂一呼入京勤王,天下必多响应。”
“好!”朱棣眼睛放光地双手一拍,转头看了一眼在院子另一边自己玩耍的朱清筱。
蓝枫接着道:“至于地利,我军需迅速肃清北平附近的战略要地,如居庸关、怀来城、大同府等,得到这些城池之后,我军可再无后顾之忧,全力向南进取。”
朱棣抚掌笑道:“本王正有此意。”
蓝枫用指节敲着石桌的桌面,继续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团结潜在的友军势力,让他们与我们一同靖难,这便是人和。”
道衍接口道:“建文削藩,有湘王**的前车之鉴在,其他藩王必然人人自危,其中离我军最近,军事实力最强的莫过于宁王朱权。他坐拥辽东,麾下朵颜三卫是由归顺我大明的蒙古人组成的精锐骑兵,骁勇善战,用在华北平原这等开阔的战场上再合适不过。”
“好!好!好!”朱棣霍然起身,连说了三个“好”字,“两位爱卿的真知灼见条理清晰,让本王犹如醍醐灌顶,深感靖难大业之胜利,已是指日可待之事。今夜本王要大开宴席犒赏三军,我们的靖难之路,就从这里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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