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虽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但仍时不时手忙脚乱,一辆电瓶车突然冲了过来,幸亏刹车及时,差一点撞上。晓月惊出一身冷汗,朝着那人背影骂了两句。好不容易到了单位,还是惊魂未定,又猜想那电瓶车是不是碰瓷的。
来到办公室,门半掩着,今天周六还有人加班吗?晓月推门进去,看见同事李智成坐在那里,正埋头苦写着什么。
李智成,绰号“闯王”,自从三个月前添了个儿子,对金钱的概念突然有了新的理解:本来他认为人一辈子挣的钱够吃够喝够穿就行,可现在发觉这种想法不对,自己吃喝穿可以随便,可孩子不行,孩子不仅要够吃够喝够穿,还得吃好喝好穿好。怎样是吃好喝好穿好?那只有买进口产品才能放心,不光是奶粉衣服要进口,就连玩具尿不湿都得进口,也就是说现在花钱买的不仅是商品,还得买安全。这样算下来,家里开销一下翻了几倍,本来就不宽松的经济愈加紧张起来。晚上躺在床上,“闯王”绞尽脑汁想着增加额外收入的办法,这个办法既要见效快,又得有可行性。没成想,经过数日的努力考察调研,有一种快速致富的办法还真让他找到了。
“闯王”曾经有个理想,要当一名作家,不说要写本传世名著,至少要出本畅销书。他也曾经试着写过几个短篇和中篇投稿,最后在杂志上发表了一个短篇,拿了几百块钱。望着到手的几百块钱他不但高兴不起来,还特别沮丧,想自己花了无数个夜晚才得到这点收获,还不如一个踩三轮的;更可气的是,这篇小说还被那自以为是的编辑修改删节得惨不忍睹,早失去了精心赋予的深刻内涵,都不好意思拿到朋友面前炫耀,自信心大受打击,干脆撂下笔不写了。
可现在经过“闯王”的考察,他突然发现有一流网络写手,写着写着,不仅把笔下的人物写成了大神,而且也把他们自己写成了大神。这些大神写手们不仅日进斗金,而且俨然成了网络小说界某一流派的教主,并开坛设盟,四海之内收纳弟子,培养“粉丝”不可计数。据说他们现在写作时已不需要再用脑子,只要和“粉丝”们互动交流,一部长达百万甚至千万言的小说便在网上不断推陈出新:
“粉丝”们说,这个妖魔本领太大,不行,灭了他。接下来书中的主人公——破衣烂衫的穷小子保准会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之中,一定会碰到一个白衣白发的老者,要么仙风道骨,要么骨瘦如材,必然教会穷小子盖世奇功或传给他一本武功秘笈,这位穷小子也必然脱胎换骨比七十二变的孙猴子还厉害,体内似有无数颗小型原子弹,指哪哪里瞬间爆炸,把本领高强的妖魔们炸得粉身碎骨还不会伤及无辜。
“粉丝”们说,现在还有这样的好官么?这也太能扯了!接下来书中本来勤政为民的好干部,立刻露出了大奸大伪的真实面目,那个原本被世人遗弃的主人公小瘪三,也突然变得会飞檐走壁、踏雪无痕,如壁虎般偷偷潜入到**贪官们的别墅中,偷走了他的犯罪证据并顺带偷走了他年轻漂亮的“三姨太”的身或天真烂漫的小女儿的心。
“粉丝”们说,这个‘高富帅’牛叉什么,老子看他不顺眼!接下来书中本来智商一百五、不是在哈佛就是在剑桥留学归来的“高富帅”,立马智商到了五十,被没上过几天学的街头小混混耍弄得洋相百出、愚不可及,就连身世高贵的未婚妻也要退婚,还跟她的闺蜜争风吃醋地哭着抢着要嫁给街头小混混,哪怕睡一觉都行。
……
这里不一一例举。据说这些都是大神写手们的经典套路,大神们很乐意配合粉丝们的意愿,因为只有这样,赏钱才源源不断。反正现在是商品社会,一切都可以成为商品,网络小说也不例外,读者打赏了钱,那就是顾客,为顾客服务,让顾客开心满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网络小说开辟的这一片新天地,热热闹闹地得到了社会各界的认同并大力推广,有地方还办起了网络小说培训班。有专家评论网络小说不仅给人精神上以愉悦,还能起到社会稳定器的功效。因为这类小说的读者多处在青春狂躁期,在现实生活中又常常憋屈得够呛,且没有地方可以渲泄,现在居然能够指导大神写手们为自己过一把“江山为其变色,红颜为其倾倒”的瘾,心中顿时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和愉悦感,积累多时的负能量也瞬间得到释放,对社会的稳定那是功不可没。
“闯王”在网上日夜兼程一目十行地读着这些大受“粉丝”们欢迎的小说,越读越激动,越读越受到鼓舞。当然,激动和鼓舞不是因为这些小说写得多好,而是觉得自己随便写写都比他们写得好得多,自信心瞬时得以恢复并膨胀,他于是撸起袖子摩拳擦掌也要大干一番,也要成为某一流派的大神写手培养“粉丝”无数来快速致富。可等他真正拿起笔来要写之际,却突然发现想写的内容早被写尽,自己已写无可写了。原来网络小说经过这十几年的探索和打磨,小说中的主人公们个个都能上天入地,穿越古今,盗坟挖墓,诡计宫廷,亦仙亦道,或鬼或神,把死的都写活了,活的地球已容不下,只好冲出天际拯救宇宙去了。面对这种找不到内容可写的严峻局面,“闯王”掂量再三并不气馁,他抓耳挠腮苦思瞑想了月半,终于发现有一大主题网络小说虽有触及,但还未出现教主级的大神写手,于是他鼓足干劲埋头动笔苦写起来。
这里晓月走进办公室,看到“闯王”正伏案埋头写作,便道:“星期六还不在家抱儿子,忙什么呢?”走近看看说,“又在写了,这个月挣了多少外快?别要钱不要命啊。”
“闯王”抬头,见是晓月,伸了伸筋骨,说:“儿子嗷嗷待哺,房子风雨飘摇,哪都需要钱,我不拼死拼活,你养我啊。”
晓月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感觉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哪还有一点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你可不要给我们国家抹黑。”
“你说得对,谁都不能怪,怪我自己命苦,命苦不能怨政府。你不在家歇着,怎么也来了?”
“拿些资料,和你一样,回去也得加班。”晓月将那堆有关“绿樱集团”女老总的宣传材料整理好,塞进包里。又说,“其实你可以在家写啊,干吗跑那么远,不嫌累啊。——接着,钱老师给的咖啡,我没喝,给你提提神。”
“闯王”接住那条速溶咖啡:“我也想啊,可家里哪能待得住,人太多,孩子又闹得慌。”
“嗯,赶紧买房吧,跟着老丈人老丈母娘挤一块,也不是办法。”又笑道,“闯王,我说对了吧,还是不结婚好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唉,我是后悔呢,但悔之晚矣。”看到晓月提包朝门口走去,“你这就走了,也不陪我聊聊?走好啊,不送,帮我把门带上。”
晓月来到走廊,正要离开,却隐隐听到有人说话,再一听,是争吵声。顺着声音过去,是从刘欣宇办公室里传来的,她停在门口,心里一阵慌乱,屏住呼吸,想再听两句,里面却没了声音。
晓月正要转身离去,门却开了,一位中年女性冲了出来,满脸怒容,正好与晓月打个照面。看到晓月,她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停步,擦肩而过。
晓月还没回过神来,只见刘欣宇也冲了出来,猛地看到晓月,也愣在那儿。他张望了下中年女人的背影,又看看晓月,犹豫不决,刚要开口,晓月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欣宇呆呆地站在走廊里。
晓月坐电梯下楼,一路猜测着:他周六怎么来这里了?那个女人是他夫人吗?两人在吵架?为什么在办公室里吵架?和中午他发给自己的短信有关系吗?短信到底是什么内容?
这时,晓月的手机响了。一定是他的,低头看,果然是他的。晓月停了会,狠狠心,将手机摁了,继续走出大楼。手机又响了,晓月这次没再摁,让它响吧,响吧,一直响下去——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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