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华青墨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禀报这事,就低着头站着,倒像是她做错了事情似的。
“但说无妨。”
“御前宫女玥梅,昨晚在树林里见面的是宣王妃。”华青墨面前之人就是重曦刚刚还想着的凌靖尘,看着她家殿下正在思索的神情,华青墨试探着问道:“今夜她还会来这,到时候需不需要属下把她悄无声息的解决掉。”
“你今夜就在此等着她,先不必灭口,见机行事。”凌靖尘交代了一些就回了,出来太久也难免会叫别人起疑心。
果然,戌时三刻的时候,有一个宫女只身来了此地,唤作玥梅,她反复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别人之后,走到了林间从南往北数第六颗树前,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信件放入了洞中。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今夜她有一条尾巴一直跟着。
“什么人?”陛下的禁军忠心尽职,为了在这个山林之中确保陛下的安全,他们不会放过一点风吹草动,大声喊道:“有刺客,抓住那个人!”
躲在旁边的华青墨听见了声音,知道信中的内容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在陛下的面前,刚要出手,只见黑暗中一个身手敏捷的身影上前用胳膊勒住了玥梅的脖子,用另一只手拔出头上的簪子插进了她的腹中。
等到侍卫们拿着火把找到玥梅的时候,她早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冰冷冷的尸体。
当他们搜出了信件的时候,本就是来取信的重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前玥梅已被抓。即使她什么都不说只要信件在,陛下就有可能会怀疑到程国细作身上来。
紧紧攥着衣袖,连她也没预想到自己此刻竟然是如此慌张,紧张到一步也走不出来,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终究做不来这种事,眼下书信和细作尽在禁军之手,顺藤摸瓜就是几日的功夫。
重曦背后冷汗已全然浸湿衣衫,因为她确实身在大熙行细作之事。
正在不远处骑射的诸位公子,包括凌靖尘和凌靖渊在内,也都循声也赶了过来,出了这件事先不能惊动陛下,谁知道打开信件一看,竟然是一封写满了字的情书。
原本追责重大的细作之事,如今竟成了宫闱私通之事。
一切结束后不久,这里看热闹的众人便四散而去,华青墨轻声细禀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凌靖尘才知道对玥梅下手的另有其人,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凌靖尘只能上前在重曦旁边轻声说道:“我先走了。”
“你回去吧,几位殿下还等着呢。”重曦咬着嘴唇,努力平缓地慢声细语,可越是掩饰就越欲盖弥彰,失措之下,未能察觉自己的那双颤抖的双手,全然落尽了凌靖尘的眼中。
谁都未曾发觉,有一人远远观望着深林里发生的一切。
凌靖尘走了几步,警觉很强的他发觉异样,从袖中拔出匕首朝着黑暗之中飞甩过去,果然听见远处有人闪躲匕首的声音。
这里乃是猎场边缘之地,如今驻守侍卫已退至半山附近,凌靖尘轻声走进黑暗,早已习惯夜间练剑,夜视能力本就比一般人强,而那人显然并未曾想要逃走。
风声渐起,凌靖尘想起方才华青墨说另有其人,替她解决掉已经暴露的玥梅,想来就是这位了,是敌是友尚且不明,暗夜藏于深林之中,想必来者不善。
两人正面交手又都没有利器傍身,奈何此人竟不逊于自己太多,从出手方式和力度来看,竟是个姑娘,但逐渐熟悉的招数叫他们二人谁也没有拼劲全力去打这一场猝不及防的仗。
“你的王妃早就被人盯上了,你难道没有察觉吗?”
那女子隐于黑暗中的话语,原本应当让人如醍醐灌顶般清醒,可凌靖尘却板过她手臂从腰间划过,“你来这里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凌靖尘此刻已经钳制住了她的掌势,一把将她拉近自己,“我还以为,这泉栖山你不会来呢。”
她的武功在江湖年轻一代之中早已冠绝翘楚,可她却从来都没有赢过他。
剑术或拳法,暗器或布棋,她一向是他的手下败将,在他面前,她的劣势从来没有任何转圜为赢的余地,只能从头至尾败得体无完肤。
从前是,如今是,以后也会是。
她收起掌势挣脱了他的手,左手附上有些疼的右手腕轻轻摇晃着说道:“看好你的王妃,别再让她走到别人早就比划好的箭下,下一次,箭可不会射偏了。”
说完,她原本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出几步却硬生生的站停了片刻,随后又笑着走了,她笑自己看不清形势。
——就算她像往常般停下,他也不会一如往常地追上来了。
时间用着极其缓慢的方式,不紧不慢地显示着结局。
最可怕的是,原本以为的结局却只是一切事情的开始,当布局者手足无措的想要抓住些什么,扑空了才发现一切已经在偏离的行迹上渐行渐远,真正的操控者早已经悄无声息的将他们踢逐出局。
此时一些狼狈不堪的登徒浪子张牙舞爪地看着离自己远去的棋局,为何,自己费尽心力一手打造的棋局,自己却成了被丢弃的旁观者,他们哭天抢地的诉说着自己的绝望,痛苦的间隙抬起头来,看见其他失踪不见的人深陷荆棘,连痛苦绝望的气力都没有。
那些人变成了任人玩弄的局中人,想要拔出来深陷血肉的荆草却发现扯下来的全是自己的鲜血淋漓。
夜晚的围猎场,这偌大山林幽静的就像没有了丝毫生机。
夜宴已经结束,畅饮的人却依旧醉梦未醒,而清醒的人依旧似往常般清醒。
绝妙的武功之下,一人趁着侍卫值守的间隙,只身提剑闯入微微亮着灯火的那个大帐。
当这位杀手的剑轻易划过眼前之人的脖子,在左侧边留下血色痕迹的时候,那个被剑指着的人却从容地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开在她脖子上的还存着点点血滴的剑尖。
真是怪异,这里明明是深闺女眷的营帐,而这位深闺女眷却从容异常。
桌子上的翡翠杯子滑落置地,应声而碎,在偌大的空间里留下了清脆的回响声。
“我真是好奇,当年那么多的杀手,竟无一人能取你性命,这还真是一单有挑战的生意,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走出这个大帐?”这把剑柄上镶有红玉的冷剑重新将剑抵在她脖子上。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杀我,也要给我一个能让我把命交给你的理由。”这是一个女子,面对剑尖能够平静如初的女子,现下这杀手正是背对灯火,看不清她泽天的容颜,却能够感知她从容淡寡的心性。
“一年之前的事,与我而言已算得上是陈年旧事了,公子何故再提呢?况且我认为,你距离当个恶人还差的很远,没关系,这一次我手上没有利器,奈何不了你,一如当年茗山云崖一般,被人挑断脚筋,趴在血泊里,除了凄惨的等着在血流干之前来救自己的人之外,我竟然什么都做不了。”这女子依旧背对着他说道。
移动脚步,等到那人走到女子面前之时,顷刻放大的瞳孔昭示着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双眼,这张脸,这个人,半月前当着弦月山庄在场杀手的面亲手结束了顾闻挚阁主的性命,抖动的手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就这样放下了原本应该架在她脖子上的剑。
她在笑,笑的亲切文雅,笑的端庄持礼,笑的动人心魄,笑的令人难忘。
他能够感觉到,此刻她脖子上的剑痕会以十倍百倍之势出现在自己的脖子上。
“阁......阁主,江阁主,属......属下有错。”
江柒落站起身望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杀手从容的说道:“你何错之有,今夜的生意是本阁主亲自签下的,你只是自告奋勇去执行了而已,当年你哥哥确实死在姜寂初的手上,今日你若有错,那本阁主岂不是大错特错?”
“不不不,阁主没错,是属下不知天高地厚。”
江柒落与凌靖尘交手之后,确实一直在此等候多时了,以致于今晚夜宴结束之后都没有应邀赏月,生怕此人在一众深闺女眷中找不到自己,听见他在大帐外面不太和善的脚步声的时候,她对这个能够突破禁军重重封锁进来杀人的杀手还升起了些许赞赏之意。
“算了,你只是对这位姜家姑娘感兴趣而已,又不是对本阁主感兴趣,起来吧,此地不宜久留,你出去的时候不要惊动众人,这单生意本阁主对你不奖不罚。”
“属下......属下多谢阁主,属下告退。”
待那人离开营帐未过百步,江柒落刚才还和蔼亲切的让人温暖的表情顿时变成了冷若冰霜,她不知何时灭了帐中烛火,不知何时离开帐中,更是不知何时手中的匕首就那样硬生生的砍断了他的右手,前不久那只手还毫无风度拿剑指着她的脖子,一切竟是那么的快,鲜血尚未喷溅到她的时候,她就再一次用匕首刺向他,这一次竟然是他的双眼与舌头。
不可视物,不能说话,不会死。
会生不如死。
她恨那些不择手段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但她更恨曾经那个单纯心善毫无防备地被人踩在脚下做失败者的自己!
曾经的她,也是一个天真清纯的少女,七岁之前她有着和善的父母亲人和别人羡慕不已的家世出身。
在她人生的第一个七岁,她不明母亲为何而死,不知母亲被谁所杀,年纪轻轻就被送来竹苏山林,就懂得将自己一切的音容笑貌深深藏起,却执着的为哥哥留下可贵亲情。
在她人生的第二个七岁,世上唯一真心待她的亲哥哥奔赴蛮荒的北漠战场,她没日没夜苦练竹苏剑气之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真正站在曾经保护守护她的人身前,替他们守护一个安宁。
她还未来得及等到自己人生的第三个七岁,兄长姜卿言战死沙场,原本以为一段美好的相遇到头来也不过镜花水月,她没能等来他凯旋而归,却等来他的一场旷世联姻。
时光总是扮演着最无情的角色,让原本不相干的人有了交织的结局,让有缘而无分的人知道到初识就是一场错误,最后形单影只的也是她。
她今年十九岁,在此良夜,她是大熙中书令姜绍的嫡女,姜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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