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山夜里比辰城更寒凉,这里看星星和在山下看星星并没有不同,都是小小的遥不可及的。谁当初骗她站得更高离星辰更近呢?慕栖欢苦恼地笑了,脑海里全是那个爬到合欢树上救小猫咪却和小猫咪一样上去了发现自己恐高下不来的小太监,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树上看星星比地上看星星大得多。
百年前的夜风和今日的夜风没什么不同,一样只拂过那些仰望星空孤独的心,而不孤独的人眼里只有幸福甚至不会感受到风的存在。空气都变得一点一点伤感起来。当年她是星星,他是看星星的人,努力攀高,还骗她说站得越高才能更接近星辰。后来他终于成了星星,想要和她一起铺垫太平盛世,可她陨落了,心灰意懒之时她也骗了他,说当年志向现在觉得荒诞无比,她本来就不想做那星星,闲云野鹤多逍遥自在!
她决然离去了,因为那时她是累赘,而那位君王就算没有她也一定能和最合适的皇后完成心中的理想,他们向往已久的时代就要来临,离去时她甚至在心中已经想象出那个时代百姓脸上的笑容,百姓对他的歌颂,虽然她没有和他一起完成,但是她的心愿终将是达成了,那一天她也一定会隐在人群中为他和他的皇后俯首,祈祷安康祈祷长乐。
可是……慕栖欢内心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为什么他要放弃,原本可以的,原本可以实现他的理想、他们的理想的,明明之前已经做了那么多,明明再坚持坚持就可以看到光明,为什么?!这么多年她还是不能接受那个于她而言、显而易见的原因。
豆大的泪珠不断滑落,坐在台阶上的慕栖欢紧紧捏住自己的衣角。她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赶紧修整仪容。
明歌端着晚餐走近时,看到房门依然紧闭着,阶上女子衣角绉绉的,眼睛红红的,应该是想起来什么伤心事但不想让人知晓,她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只问:“慕姑娘,羽姑娘还在里面调息?”
“嗯,”答音有浓浓的鼻音,女子尴尬的咳了咳。
明歌解围,“这云锦山上确实寒冷许多,容易患上风寒,我房里有多的厚衣服,一会儿给你送去。”
慕栖欢感激地点头,“谢谢。”
明歌行至门前敲门,“羽姑娘,该用晚膳了。”屋内没有应答,明歌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应答,于是和慕栖欢先行用膳了。第二日清晨,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明歌想着尊主调息从未这么长时间过,除非是入定,就算是入定尊主也不会超过两天不吃不喝,因为她知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神仙,不过是普通的凡人拥有看似无穷的寿命罢了,他们比慕栖欢幸运的是他们有门道修行,利用世间能量运转一些普通人看起来超能的事;而此前的慕栖欢比他们幸运的是她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是真正的不会灭亡,这样对比,他们只是不会老去,如果受伤严重了依然会死。她再次向慕栖欢确认:“你确定羽姑娘之前说的是调息而不是入定?”
慕栖欢未修行过,不知调息和入定的区别,她很确定的点头:“是调息,执事可是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明歌紧紧皱眉,快步行至羽卿房中,却见闭眼的羽卿不是调息姿势而是十分安详地躺在床上,诡异的是她并未察觉二人推门而进,像是进入了一种昏迷状态。明歌赶紧去摇醒羽卿。
似睡非睡的羽卿,听到来自记忆外的声音,她将自己从过往印记中拔了出去,出去前看向自己脑海里还有一大团混乱能量纠缠在一起没有被梳理,只好作罢等他们自己慢慢回归秩序。
再睁眼,多年无波澜的心境已然碎掉。她感觉自己看这世间有一些不同了,当初为何把关于秋生的记忆尘封,她推测大致缘由应该是她喜欢上了秋生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比如人类之间常有的来自第三者介入的误会,发展事业上的身不由己,江山美人不可兼得之类的,让她伤透了心,又选择把他忘掉。这么些年随意翻阅的一些《长云风华录》故事也不是白读了。
至于当初自己到底会有多喜欢秋生,应该是很爱吧,不然以她这种见惯了物种灭绝的性子绝不会专门浪费精力把记忆剜出来藏在这片大陆。唯一让她有一点期待的是秋生既然和她有缘,那他现在还在人世吗?虽然她是创世者,一念创世一念毁世,万事万物于她不过转瞬,但如果有一天和人类相爱了,应该会让他有所不同吧,至少在寿命方面,就像灼灼和盏盏。
这个故事羽卿自我觉得读了开头已经能预知到过程和结尾。然而她并不知,她想的太简单了,她的故事还在未知的脑海里,还隐在这片大陆中,还沉没在天堑鸿沟处,待到某一天浮出水面时,她定会轻笑此时的自己。
她输了,输给了过去的自己,现在想的和已经发生了的竟是那样令人绝望的不同。
羽卿睁眼就看到两张十分美丽动人、却又担忧不已的脸庞。她坐了起来,“没事,调息的有些久了。”站起来身竟有些恍恍惚惚,明歌和慕栖欢赶紧一边一个扶住她。“无事。”
二人相继松手跟在她身后,明歌又道:“羽姑娘可否现在用早餐?”
“唔,”羽卿回头,“你们吃过了吗?”
“未曾。”
“那我们一块儿吃吧。”明歌听闻有一丝丝诧异,这位羽姑娘完全不同于尊主,性子她至今还没摸清楚,好像很喜欢和人一同进餐,可是她时而冷得很,时而又感觉很亲和。
“今日,我带你们二人逛一逛这云锦盆地吧。”
三人用过早餐后,明歌和慕栖欢便安分的跟在羽卿身后走出云锦小筑,其实她们的内心也隐隐好奇,特别是慕栖欢更是有丝许激动。不过二人都不太敢太流露内心想法,因为今日那女子从早饭起就说了一句话脸上好像也没什么表情,气场威压特别重,压得她们内心有点慌慌的。二人知道面前的女子十分强大,已经胜过她们认知里的所有人,所以根本不敢多问怕触犯逆鳞。
其实羽卿只是在进一步回想昨日已经梳理好的记忆,她有了很多疑惑,在思考这些疑惑的答案是什么。她知晓千年已过,那凡人必定早已和她了断一切,或许已经归于尘土。可内心依然有殷殷期待和遗憾,她有一点搞不懂自己现在的想法了,这或许是多年之后发现自己曾经错过一个人的感觉?
待到回神,三人沿着云锦盆地主溪流已经走了很远了。
“你们知道云锦盆地万年前是什么吗?”
羽卿突然发话,二人相视无言,她继续说:“万年前这里由冰川凿成,是一方冰斗,而万年后,雪山尽化,便成了这盆地。这方世界有很长很长的寿命,而人的一生却连一片冰川的融化,都无法看到。”
明歌闻言看着脚下的土地,突然想起来曾经有一个人也喜欢探索这世界万物如何形成,彼时他们来到一片山谷泥林,他问她,“你知道这片山谷里的泥林,以及山谷里的沙路怎么形成的吗?”
她摇头,他似是风华绝代地闪开扇子,对她道:“人转山不转,山转路不转,踏马看泥林,路生马蹄声,转山转山谷,谷沙铺平路,路由山谷生?风不动雨不下,石不成土沙,沙不落山谷,路由风雨筑。”…….
在她陷入思考时,羽卿已然转向她们,另起一问:“如果多年后,当你们知道曾经错过一个人时会怎么做?你们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她看向慕栖欢,看过她的半阙故事知道部分开头和结局,现在她实在想知道结局后的人又会怎么做?
慕栖欢有些许忧伤:“当年我初到辰城,知晓晋砚他放弃皇位隐遁于世,十分愤怒,便要前往酉都问他个究竟。那晓得辰城消息闭塞,这惊动天下的事已经发生在半月前了,那人早已弃王位不知所踪。而当时我正行至路途中,一瞬不知所措,更不知道我应该去哪里了。机缘巧合下,我竟然在千月城碰到了他,他穿着寻常人的衣物,手牵着一个软糯可爱的小男孩,约摸三四岁。正在烧饼铺买饼”
慕栖欢低头自嘲了一下,“当时我正在烧饼摊对面茶楼二楼吃茶。看见他赶紧下去,想要和他理论。却在踏出茶楼那刻听到小男孩说‘爹爹,我不想吃烧饼了。’他说:‘你在忍忍我们就快要到辰城了,到时候让你娘亲给你做一大桌好吃的。’那孩子答道:‘好吧,那我们再快一点,我也想马上见到娘亲。’”
羽卿楞了,“晋砚他有孩子?”这连灼儿的风华录上都没提到过。
慕栖欢摇摇头:“我当时也以为那孩子是他和溶溶的。于是躲在了茶楼门前的树后不敢相见,心想他可能真的把我忘了,而我又有什么资格再去质问他。”
“可是他们去辰城呀。”细心的明歌也加入了这次谈话。
“就算如此,我当时以为他们口中那娘亲是溶溶,因为我认识晋砚的时候一直不会做饭,更别说厨艺很好了。而溶溶的厨艺一直是她最拿手的。”
“那后来呢?”羽卿问。
“那时我很伤心,既然他们要去辰城,那我便不再回辰城,去了酉都。到酉都后,溶溶遇见我很是惊讶,她那时候已经是太后了,现任皇帝是晋砚的小叔。我才知道,在千月城的那个小男孩不是他们的孩子。由于晋砚以为那是我和涂太医的孩子,被他找到收养了。后来他一直在找我,得知我在辰城一酒楼做事的消息后,急冲冲地交代完一切来寻我。我心里藏的事好像被捅开了,喷涌而出,快马加鞭去辰城。
再到辰城,便是天南海北的势力聚集在那里争夺云光之梯的时候了。直到涂太医带着那孩子乘虹而下,我才知道晋砚他寻我未果不知用何办法去见了医仙,并说服医仙每百年打开一次云光门。涂太医下来时转告了医仙一句话说,如果有一天我不想长生了,可以去找她,她会治好我不老不死的病。至于晋砚,从此便再没了他消息。”
这便是慕栖欢的错过了,种种误会,擦身而过。“如今想来我们当中还有好多事没有弄明白,而岁月已经无情的划过,我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世间,但是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了一个结局,因为我们误会还没有解开,就不算结局。当年的种种,我只想弄清楚,找到医仙是我多年的执念,不论晋砚他是否……是否已经死去,但是对于我来说,我们的结局是我知道他找医仙的理由。”
羽卿心里叹了叹,却看见明歌竟也有所感悟般点了点头赞同慕栖欢。有意思!羽卿实在难以想象,一本正经、兢兢业业的明歌也会有此种风月上的同感:“明歌,你曾经可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明歌蓦然抬头,喃喃道,“我不曾遇到过因误会而产生的错过,但我曾经的确错过了一个人。”
“哦?”这时轮到慕栖欢和羽卿同时惊讶了。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他早早地就被我葬了。”明歌一句话,就强制压下了剩下两人的好奇心。慕栖欢和羽卿,是不知道记忆里的那人到底还在不在世上,虽然十之八九那人已经死了,但至少还有希望。而明歌这属于完全的悲剧,再问就是不识趣了。
“羽姑娘,要到晌午了。”明歌看了看天。
“走吧,我们回巧笑城。”羽卿又看了一眼慕栖欢,“不出意外,盏盏也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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