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愣的站在雪地里,脑海中回荡着她那嫌恶的语气,狰狞的神情,一遍又一遍。
这一番话,她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理所应当,在她的口中,最珍视的母亲,变得那样的不堪,可她分明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他,也只是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孩子。
肖戎不懂,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就像十恶不赦的罪人,受千夫所指,从来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温饱,更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在所有人的口中,他们就像被钉死在这座宫墙里的一个耻辱,他们的存在仿佛就那么令人不齿,活着是肮脏,死了,才算干净。
他楞楞的看着紧闭的大门,扣环还在狮子的嘴里摇摆着,铛铛作响。
这就是宏芳宫,他长大的地方。
他好冷,每一寸雪都好似冻进他的骨髓刺痛他的神经,他又好热,红了脸,也红了耳背,全身的血液都火烧一般的滚烫,一个念头叫嚣着要挣扎出束缚,飞出他的心窍,飞出这堵宫墙,它就这样疯长,再疯长。
他真的受够了。
受够了从小便开始承受的没来由的侮辱与恶意,受够了别人的轻视与践踏,也受够了只能看着母亲日日活在苦痛中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母亲的重病和所有人的怨怼终于成了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要逃,这个在脑海里盘旋过无数次的念头,从未如此坚定。
于是,他发了疯似的狂奔回了小炊院,在整个宏芳宫都松懈的沉浸在上元节欢闹的这一晚,他只带了一张破薄毯,背着病重的母亲从大炊房背后的那个矮小墙洞里爬了出去,逃出了这个禁锢了他们十几年的地方。
肖戎从没独自离开过这堵高墙,所以,他只知道沿着大路往前跑,拼命地跑,寒风像利刃一般刺痛他的肌肤,割绞他的喉咙,前路却还是一样漫长,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好像他和母亲的未来一般,满是未知与迷茫。
可他没有停下脚步,现在只有他才能保住母亲的性命,他要到城里,找到医馆,找到能救命的郎中,他要母亲好起来,他要亲口告诉母亲,他们自由了。
他想,往后自己可以在城里找个事做,累一些也不打紧,等他挣到一些银子,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母亲会在家做好饭菜等他回家,会为他裁制衣衫,嘱咐他早些回家。她可以在家随便种一些花草,或许街坊领居还会和她闲话家常,带她去上街买菜逛集市。他们会在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他会孝顺,会努力让母亲过上幸福的日子。
人一旦有了期望,脚步便愈发的坚定,肖戎似乎觉得眼前的路,也不那么漫长了。
是啊,毕竟在哪里都总好过在这里。
十几年的逆来顺受,无数次压弯他的背脊,但终究却禁锢不住他那流淌在骨血里的叛逆。
于是他就这样背着孱弱的母亲,不停地迈开步子往前跑,好似在这条路的尽头,便是他一直渴求的自由和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中天时,他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远远的看见了平京城巍峨的西城门和那几乎映红半个夜空的繁华灯火。
转头看了一眼背上依然昏睡着的母亲,肖戎喘了两口粗气,将母亲又往自己背上送了送,拖着两条疲软的双腿,继续前行。
平京城的夜,香烟馥郁,箫鼓喧腾,街头巷尾每一处,无不是笙歌不断,笑语不歇。
这里是肖戎从未见过的热闹繁盛,可他根本来不及去欣赏。
他已经快到极限了,他的眼前开始发黑,双腿也疲软殆尽,几乎再也驱使不出一丝力气。
可是现在已经在城里了,很快就能找到医馆给母亲看病,或许再过两条街,再过两条街,母亲就有救了,已经到了这里,他怎么能允许自己这样半途而废?
他不甘心的咬紧牙,驮着母亲不停张望周边的街市,寻找医馆的踪迹,可今日是上元节,开门接客的大都是些酒楼,花楼的烟花风流去处,肖戎寻了好几条街也没见着医馆的半点影子。
他出了许多汗,粘湿了耳鬓间的碎发,顺着削瘦的下颚往下淌,一滴一滴落进雪里,消逝不见。
分明是汗流浃背,可现在也只觉得冷,单薄发紫的嘴唇已经干裂得不像样子,似乎每再往前一步都要抽走他所有的力气。
从前每一步都在往希望靠近,而如今,每一步却都像是绝望的降临。
就在这一片混沌嘈杂里,不知是哪里来的几个混小子,嬉闹间,手肘狠狠便撞在了肖戎的腰间,剧痛中,他只觉得浑身要散架一般,面容狰狞的向前扑倒而去。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马匹嘶鸣和混乱的马蹄声贯彻肖戎的大脑,他立马翻过身抱住母亲,将昏迷的女人牢牢护住,独自一人担了这漫天的风雪和迫在眉睫的危险。
可谁知,危险并没有如期而至,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女孩,她的眼睛比整个平京城所有的灯火加在一起还要明亮。
那样明晃晃的刺痛着他的双眼。
十一岁的肖戎终于在赢成十七年上元节的那个雪夜里遇见了十岁的虞苒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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