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陛下此番剿灭叛逆虽然以身做饵、自蹈险地,其行为殊为不智,可毕竟结果圆满,将宗室内之叛逆一网打尽,由此使得陛下之声望大涨。
分明是大好局面,岂能因为区区一个李思暕的落得一个“酷烈”之骂名呢?
最为合理的处置方式,难道不是适当展示一下宽厚大度吗?
李承乾咬着牙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缓缓说道:“朕自登基之日起,便一直示人以仁、待人以宽,可结果呢?一个两个都觉得朕不配坐在皇位之上,兵变此起彼伏、诋毁无有断绝,朕已经受够了!朕没有将宗室那些逆贼一并吊在承天门外千刀万剐,已经算是宽厚仁德了,若是连一个李思暕都不能予以严惩以消心头之恨,朕还算什么皇帝?!”
刘祥道痛苦的闭上眼,知道任谁也劝不动陛下了。
因为他明白陛下之所以要将李思暕千刀万剐,并非只因李思暕反叛之故,而是宿怨爆发。
长孙无忌兵变,其后自尽以保存长孙家与关陇门阀不受牵累;晋王兵变,失败之后衷心悔过、圈禁至今……连续两次兵变,李承乾心惊胆颤、濒临崩溃,结果兵变之后还要向天下人展示大度胸襟、仁厚之心,大手一挥轻轻放过、不予追究。
心中之怨恨不得纾解。
结果他之仁厚非但未能换取天下人之钦佩、尊崇,反而令人以为软弱,尤其是本应作为皇权基石的宗室却再度发生叛乱……
所有的负面情绪堆积、发酵,直至全面爆发。
可他依然有所克制,并未对宗室残酷杀戮,而是将所有怨愤、怒恨都发泄在李思暕身上。
身为皇帝、人间至尊,却是连满腔愤懑都没有一个发泄之渠道吗?
身为人臣,不应再劝。
然而身为人臣,却又不能不劝。
刘祥道将头顶幞头摘下,跪伏于地,泪流满面劝谏道:“臣知陛下之愤怒,然而还是要劝谏陛下息怒。陛下乃是天下至尊,非是贩夫走卒,要懂得隐忍、更要懂得宽容,贩夫走卒可以快意恩仇,但是陛下不能,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陛下,没有人愿意自己所效忠的君王是一个贪图快意恩仇的普通人……陛下既然坐在御座之上君临天下,就应当摒弃世俗凡人之七情六欲,凡事以国为本,只做于国有益之事,而不是以抒胸臆、随心所欲。若是连心绪都不能予以克制,行事恣意妄为,与昏君何异?臣受陛下简拔,不忍见陛下走上歧途,所陛下不能收回成命,请罢黜微臣官职、流放贬谪。”
人生漫漫,步履艰难,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然而所有的一切归结起来,无过于“取舍”二字而已。
刘祥道既是在取舍。
舍的是圣眷,舍的是官职,舍的是半生宦海浮沉所拥有的一切。
取的是天下清名,取的是心中志向,取的是职责所在、心安理得。
所以他踏入承天门的那一刻,志气高洁、昂首挺胸,步伐前所未有之稳定。
而现在自请罢黜,亦是真心实意、毫无虚假。
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李承乾面色铁青,以往儒雅随和之形象消弭不见,怒不可遏、暴跳如雷,怒叱道:“朕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循规蹈矩,不敢有丝毫懈怠轻忽之心,可即便如此,却为何仍不能收获汝等之衷心拥戴?就是因为朕心慈面软,使得汝等既无崇敬更无畏惧,现在朕就要以此手段让汝等知晓,朕不是不会杀人,更非不忍杀人,只是感念汝等于危急之时依旧站在朕身边,故而对汝等网开一面!可若是汝等不知好歹,对朕无敬畏之心,就休怪朕不讲往昔情面!”
盛怒之下,将心中积蓄多时之愤懑、怒火一股脑的宣泄出来,虽然这话不合时宜且有失身份,“剐刑”只可作为震慑却不宜宣之于口,但李承乾管不了那么多了。
身为君王却毫无威望,历尽艰险铲除叛逆非但未能得到应有之敬畏,反而因为要以极刑处死一个逆贼而遭致朝野反对……
朕到底是不是一国之主?
不都说君王“口含天宪、令出法随”吗,可为何到了朕这里,任谁都能反驳朕的圣意?
先帝在时,他的储位朝不保夕,不得不夹着尾巴隐忍做人。
先帝不在了,自己登基为帝,却还是不能为所欲为、得到应得之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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