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颉就读的初中位于县城东北方五公里外的一座山脚下。高高的围墙圈了三十几个班,共两千多学生在内,实行全封闭式管理。墙外除了山,便是荒野,像一个被遗忘的小镇。
校大门外有一条坑坑洼洼的碎石路通往县城,没有公车到这里。学生想偷偷溜去县城玩,在翻过围墙后,还要走上十里路。只在放月假那天,才会有大量的中巴车来门口接客。
杜颉很少在校门口坐车,那车不到他家,得去县城转车,一共要花去四块钱。他知道一条小路,从校东外墙那边走,越过一片荒田,翻过一座乱石山,再穿过一个村落,可到达通往凤飞镇的省道,在道旁搭车,只要一块钱。
只不过人人都说小路不太平,常有人拦路要钱。杜颉不以为意,带着杜赫来回走过多趟,从未遇过意外,也很少见到其他学生,反倒有些失落。或许是大家都知道有人在这拦路抢劫,于是避开不走,那抢劫的人见无人可抢,渐渐的也不来了。
杜颉上初一时已经长到了一米六几,那时班上高过他的男生只有一个,比他高的女生倒有两三个。杜赫跟他一样高,却比他瘦些,皮肤白皙细腻,五官俊秀,全不似农村人。他妈妈年轻时是村里一枝花,婚后她男人南下打工,她在村中独力经营一家小卖部。
村里的孩子过完一个暑假,都黑成了炭。唯有杜赫经受了整个夏天强烈紫外线的照射后,皮肤却泛着金秋稻谷成熟后的浅黄色光芒。
杜赫有个外号,叫骗子。这个外号是杜颉给他取的,也只有他这么叫他。杜颉觉得杜赫长了一张骗人的脸,外表看上去斯斯文文,实则一肚子古灵精怪。他们儿时做的那些捣蛋事,十之**源自杜赫的怂恿。
杜赫的表象瞒过许多人,包括从小一起玩的伙伴们,唯有杜颉识得他的真面目。并非他眼光多么犀利,而是杜赫从来不在他面前伪装。他俩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自小却比别人亲近,或许只因他们皆是村里少有的独生子女之故。
两个少年离开家乡,一块来到这里上学之后,杜颉便很少在人前叫起杜赫的外号。似乎这个外号因为离开了它生长的土壤而失去了生命力。初次离家,杜颉难免想家。所幸有杜赫陪着,或者说两人相互陪伴着,才不至于凄惶孤单。
杜颉和杜赫同年出生,一个出生在盛夏,一个在夏末初秋,杜颉大一个月,便毫不客气的自居为兄长了。从小到大,他都很自觉的照顾着杜赫,在这陌生地方更是如此。
在他们上初中的那个年代,不知从哪里刮起一阵妖风,男生常留着一头夸张的驴啃般的爆炸长发以示时髦,也就是后来被统一称作乡村非主流的打扮风格。杜颉最是看不惯这些人。可杜赫偏偏有一个让他很纠结的毛病,就是不爱理发。
他经常放任头发漫过眉毛遮住眼睛,直到杜颉看不下去,强拉他去理发。到了理发店,杜颉叮嘱理发师往短了剪,剪成他那样的平头。杜赫抗议,但抗议无效。杜颉让他剪短发,是为了将杜赫从那些他所讨厌的人群中完完全全的摘出来。
杜颉的豁达与生俱来,幼时的苦难并未击垮他,反将他的心灵打磨得更为通透。他对世事很拎得清,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在乎到了近乎强迫的地步。对其余的事情,他很少过分执著。从某个方面讲,豁达洒脱与冷酷无情是相似的。
学校的理发店位于教学楼和操场之间的主干道边。除此之外还有包子店,米粉店,水果店,两家小卖部。铺面相连,形成学校唯一的商业街。
两人理过头发之后,杜颉请杜赫去吃炒粉,抚慰他受伤的心灵。杜赫撇撇嘴,杜颉所谓请客,到头来还是自己埋单。并非杜颉吃了后借故不付帐,而是到了月末,杜颉的饭票会提前用完。杜赫不能见他饿肚子,只好将省下来的饭票供他吃喝。倒也不是杜颉胡乱挥霍,他只是饭量大。
班里的生活委员每月初去校务部领取全班的当月饭票。饭票是柔软的塑料片所制,比邮票稍大一点,共有红黄绿三种颜色,分别代表三种面值。每到了这一天,班上就洋溢着节日般的热烈气氛。
向班里女生借了饭票度过月底饥荒的男生,会在第一时间把票还了。他们深知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的道理。可常常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手里有了饭票,又结伴去大吃大喝。到了月底,饭票用完,再继续向女生借。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度过初中三年。
在学校吃炒粉是很奢侈的享受,不能时时去。一碗炒粉或者菜汤粉要两块钱,可抵过平常两顿饭钱。但粉店永远人满为患,价虽高却架不住学生人多。更因食堂的菜十分难吃。粉店的女老板也未仗着自己做的是独行生意而敷衍了事。她的厨艺高超,放的料也足,做出来的粉十分味美。
杜颉此后的岁月里,于不同的时期在不同的地方吃过很多次炒粉,他觉得始终比不上这家粉店。在这座学校就读过的学生,不管后来是飞黄腾达还是庸庸碌碌,在吃炒粉这件事上,大多与他有着相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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