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不大,却下得急,没多久便把天地铺了个雪白。
子时刚过,许多熬不住的人家算着时间熄了灯,便各自钻进了温暖的被窝,很快进入梦乡。
没过多久,阳都城里的烛火便熄了近半,永安街一带却依旧灯火通明,主街上的“酒墨曲茶”四家,每年年三十至上元节这段时间,都是被特批允许全天营业的,没有归家的人们大多都聚在了这里,各有各的去处。
求学的游子大多都会聚到听风台或茗贤居,或吟诗作赋,或品茗思乡,至兴起时,还会与陌生人聊聊对未来仕途的期许······而不擅长或不喜在今日舞文弄墨的另一拨人,银钱宽裕的,基本都会去听“曲”,品岚轩的酒再好,于大部分外乡人来说,毕竟没有迎仙坊的温柔乡吸引人······
巡城的士兵完成了几轮交接,奉命到各家赐菜的内侍早就陆续回宫复命,只有去齐王府的这支队伍例外,可也总算是踩着子时的尾巴进了宫门。
几天前越世子遇刺,太子与三皇子都被牵连,此时能一切按部就班,没出什么乱子,是因为大将军侯静暂代了巡防营事务,京兆尹被革职查办,新的京兆尹还没有任命下来,京兆尹府的一切事务赞交由大理寺处理。至于太子与三皇子,则被罚了一个月的禁闭。
处理结果下来了,可对此结果,却没人觉得满意,太子与三皇子不满,丞相不满,百姓更不满,就连人人都觉得最该满意的大将军侯静也很不满。
身为兵马大将军的侯静与丞相白允博本就是整个安阳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两个人,到了他们这一步,若说对那至尊之位没有过半点想法,那一定是假的。
共事十几年,虽无什么深交,但也算有些默契,侯静这几年终于隐约察觉到一些白允博的谋划,他没有阻止,当然也没有参与,倒不是想坐收渔利,正相反,在侯静看来,既然自己不愿意冒险,那旁人冒险得来的成果,必然是其应得的!
现在他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若真要逆,成功的几率怕是都不低,既然成功几率那么高,那他为什么不去做?
因为不低的几率,始终不是十成十,那就总会有风险!
彼此的想法都心知肚明,对如今的这个陛下他们是厌烦透了,这么些年一直忍着,是他们都在等——都在等对方出手!
然,就在一个月前,白允博突然停止之前的所有谋划部署,先是把落枫关大营的拱手相让不说,如今更是把巡防营都给了自己,按理说,白允博终于发现自己儿子并非表现的那般草包,后继有人了,他更应该加快动作才是,此刻突然让权,这老狐狸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连夜饭后,因为心里有事,侯静将自己关在书房,静坐于书案前,仔细将最近发生的事又从新梳理,良久,却依然毫无头绪。
恍惚间,他隐约听见府外更夫的吆喝声:“丑正······”
回过神,觉出几丝凉意,侯静抬眼望去,原来是窗户没关严实,被寒风又撞开了些,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廊下的红灯笼照在窗边的楠木桌上,桌上摆了盆相思树,一段遥远的回忆被翻开,他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人也送过他一盆相思树,“反常必有妖”,那个人曾经这么说过,可惜······
看着窗前的相思树出神,某一瞬,他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相思树前,他伸出自己粗糙的手,轻轻的落在相思树的枝丫上,喃喃一句:“难道是······”
······
“司越啊,司越?”雨小楼温声唤了他两声,见他没反应,摇了摇他的手。
他偏过头看向她,眼神依然迷蒙,“嗯?”
“雪下这么大,好冷啊,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虽然已经火冒三丈,但跟他说话时,雨小楼还是要尽量保持温和。
“不冷!”他摇了摇头,然后继续看向夜空。
“······”
齐王府很偏,周遭本来也没几户人家,此时已经丑正,基本都熄灯睡下了。
自从进了紫宸苑,雨小楼别说出门了,就是齐王府她都只去过司越的宛华苑,王府旁边有个湖她是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是,这湖距离紫城苑这么近,司越拉着她没多久就到了。
四面翠竹环绕,隐隐能看见湖对岸有一片水榭,应是专门辟出来避暑的,接连下了几天的雪,湖面竟然也没结冰,水草生得一片一片的,很是茂盛,看得出来很久没打理过了,好好打理一番,待开春了,风景应是不错的,可这些都是后话了。
司越拉着他来到湖边,随便找了块凸起的石头就坐下了,这一坐就是半个时辰,白天忙了一天,此时雨小楼只觉得又累又困,头顶的灵力屏障被积雪压低了几分,司越就一直微仰着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一动不动。
见过借酒装疯的,也见过真醉真疯的,但像司越这样的,雨小楼还是头一次见,不吵不闹,只是静静的坐在雪夜里——等月亮······
随着时间的推移,酒劲渐起,司越体内的封印开始骚动了,他现在还醉着,过激的情绪会触发封印,所以现在不管怎么样,雨小楼都只能顺着他,以免他不高兴,封印发作,那就真的麻烦了。
虽然不怕冷,但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淋雪,就这种行为,雨小楼怎么看都像是有病,果然,天下第一的思维,不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能跟得上的······
“司越,你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司越松开一直牵着她的手,双手捂住了耳朵,拒绝交流。
“你······”
这次他捂着耳朵,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
一番沟通无果,雨小楼没了耐心,在地上挑着哪块石头趁手,打算把他拍晕了拖回去!
“人死了······会变成什么?”拒绝交流的司越突然开口问道,依然背对着她,捂住耳朵的手放了下来,似是在等着听她的回答。
“死了就是彻底消失了,什么也变不成。”雨小楼语气忍不住透出不耐。
此时她已经相中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双手举过头顶,正要砸下,司越突然转过身来,举起的手生生僵在了半空。司越没有在意她此举的意图,带着浅笑看着她认真的说:“会变成月亮!”
手还僵在半空,雨小楼呐呐地问:“谁,谁说的?”
他侧开身子,语气透着罕见的执拗,“我就是知道······”
“呵呵·······”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个醉鬼废什么话!
抱着石头起身绕到他身后,找好角度,提气,抬手,然后·····没有然后了,他又开口了。
“小雨······你有亲人吗?”
亲人?雨小楼依然抬着手,脑中突然蹿出一个声音:“······脑子带出来就要用啊,顶在脖子上当装饰的吗?”“饿啦!就快好了······”“······多大了还迷路······等着····一个路灯旁边,你怎么不说你在地球上······”······
思绪有一瞬飘远,再回神时,司越已经转过身看着她,迷蒙的眼神里透着疑问,雨小楼有些不自然的丢掉手中的石头,“我自然是有亲人的。”
“我没有······小雨的亲人多吗?分我一个可好······”
“······”雨小楼不禁白了他一眼,“亲人哪有能分的,再说了,你怎么会没有亲人?司瑾司······”
“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教而不亲······这些算的话,我还是有很多亲人的······”雨小楼话还没说完便被司越打断了,他耷拉着眼皮,语速缓慢,说完他又回过身,继续望着夜空。
听他这么说,雨小楼突然感觉心被捏了一下,隐隐酸疼。
“咔···咔咔~”头顶传来几声清脆响声,司越好奇的抬头望去。许是雪积得太多,雨小楼稍不留神,两人遮雪的防护罩,出现了裂痕。
又是“咔咔”几声,防护罩应声碎裂,积雪失去支撑坠下,眼看就要砸到脑袋上了,一只手出现抓住司越肩膀,将他向后拉进一个温暖的怀里,积雪落到他的腿上,不痛不痒,只是有点冰,被这一刺激,晕沉沉的脑袋似乎清醒了几分。
他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眼神清冽,少了几分迷蒙,雨小楼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醒酒了,却又听得他柔声说:“小雨,你的眼睛比月亮还好看······”
“······”脸颊一热,红了,雨小楼放开他,果然是自己想多,喝了那么多浮生一梦,怎么能这么快醒酒。
转到他身前,雨小楼无奈地道:“是不是看了月亮,就能回去睡觉了?”
迟疑了一下,他点了点头。
“好!”雨小楼说完转身朝湖边走近两步,很庆幸湖面没有结冰,能省去不少灵力,“看好啦,月亮要出来了!”
话一落音,雨小楼双手结印于身前,距湖面两丈处出现了一个灵力旋涡,空中的雪花快速被吸附过去,几息之间便形成了一个雪球,然后快速变大至一尺宽,灵力旋涡狭着雪花没有再变大,灵力的高速摩擦带起一圈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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